在秦桑的认知中, 夫妻或有不睦,然几乎没有父母不爱子女的。
    俗语说,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作为继承大统的嫡长子, 理应得到皇帝的重视才对。
    而且永隆帝没有子嗣, 若得知儿子还好端端活着,自己后继有人,不说喜极而泣,至少会欣喜多过惊惕。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
    朱缇听后, 摩挲着下巴思量许久,方道“这阵子皇上越来越不爱讲话,一天到晚就是篆刻,瞧着很有些逃避的意思。我进宫时闵皇后已经崩逝, 也不明白帝后间到底有何龃龉。”
    “不过,有个人应该知道怎么回事。”朱缇眼中闪着贼亮的光, 嘿嘿一笑, “咱们去问问张昌。”
    隔了两日,在飘洒若雾的细雨中,秦桑和朱闵青一起来到诏狱。
    她依旧坐在格栅门后。
    另一边的张昌已不成人样。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儿, 两条腿露着森森白骨, 骨碴子都能看得见。
    张昌呆滞的眼珠微微转动,看着堂上端坐的朱缇和朱闵青,嘶哑着嗓子道“还想知道什么”
    一片沉寂中, 朱闵青缓缓开口,“三千六百刀,十刀一歇,一天三百六十刀,我和别人打了个赌,赌你能撑到第几天。他们说第二天准保人就死了,可我说,若我亲自行刑,必定会叫你挨到最后一刀才断气。”
    张昌忍不住哆嗦了下,强撑着说“我信,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朱缇笑嘻嘻地接过话,“罢了罢了,大家互相行个方便,你告诉我皇上和闵后的事,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省得受零碎罪。”
    他问道“先皇后深居内宫,一年也不见得和寿王碰上一次,缘何你说他们有私情,皇上竟然就信了寿王案已了,结果又牵出个新案子,结不了案,你还得活受罪。”
    张昌脸颊狠狠抽搐两下,盯着朱缇说“我只求速死,你说话要算话,不然我就变成恶鬼,日日夜夜缠着你闺女”
    朱闵青已是勃然大怒,喝道“那就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如何”
    朱缇一摆手止住他,起身冷笑道“我是嫌麻烦懒得细查,别以为我查不出来。反正机会给你了,你不要也怨不得别人。”
    张昌终于放弃,灰败着脸道“帝后不和由来已久,皇后的性格太刚硬要强,后宫事事做主也就罢了,连前朝政事也要指手画脚,不是劝皇上勤政,就是说皇上太过亲近内宦。”
    “她和皇上政见不和,皇上要的是至高无上的君权,她却认为应与士大夫治天下。”张昌摇头叹道,“闵后深得朝臣支持,被称为是亘古未有的贤后,皇上被她的光环压倒,她越好,越显得皇上无能,皇上心里能高兴吗”
    “本朝没有后宫不可干政的说法,更有太后垂帘听政的先例,强势又有威望的皇后,且闵家势大,就是苏家最鼎盛的时候也不能相提并论,扶持一个年幼的皇子登基根本不算难事。”
    张昌幽幽道“先皇喜爱寿王,因此先太后特地给皇上找了个实力雄厚的岳家,可有句话怎么说的,飞鸟尽,良弓藏这个谎言漏洞百出,偏生皇上就信了,你们还不明白”
    话至此,三人皆已了然,与其说永隆帝不喜闵后,不如说他更忌惮闵家,所以张昌构陷闵后与寿王有私,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永隆帝仍选择相信,借机除掉势大的闵家,并纵容张昌活活逼死闵后。
    门窗都紧闭着,死一般的寂静,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朱闵青死死盯着张昌,拳头攥得出汗,喑哑着嗓音道“这么说他当时就知道母先皇后是冤枉的,也知道闵后之子是他的亲骨肉”
    张昌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奇怪,仍照实答道“文书房有起居注记录,何人何时何地侍寝绝不会弄错,皇嗣血脉不容混淆,这一点毋庸置疑,只看愿不愿意信了。”
    朱缇眼光陡地一闪,略带迟疑问道“凤仪宫大火烧了一夜,中间无人冲入火场救小皇子,是你的授意,还是”
    张昌怔怔盯着眼前的方砖,久久不语,忽抬头看向朱缇,咧嘴一笑“你我都是阉人,所有的权势都来自皇上,其实我们有什么,只有一个皇上。你我无非就是揣测圣意,按照他的意愿去做。”
    朱闵青霍地跳起身,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明知是自己的亲儿子,却眼睁睁看着孩子被烧死,他还算是个父亲么”
    他的面孔有些扭曲,惊愕、失望、怨恨,还有无处可宣泄的痛苦,那是一个几乎被击溃之人的神色。
    脸色如此难看,秦桑都不忍看他。
    张昌却道“事发突然,就算救下小皇子,有个不光彩的母亲,他该如何自处若他日后得知真相,皇上又该如何待他若有寿王余孽利用他生事,岂不是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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