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剔鱼骨。

    给秀一买来的鲈鱼,被他清蒸过吃了一部分,还剩下小半。我把鱼刺剔掉,留下内里鲜嫩细白的鱼肉,盛放在青瓷茶碗,搁在屋檐下,进了里屋,过了十几分钟再出来看时,就有一只玳瑁猫蹲坐廊柱边,懒洋洋地舔着手爪。茶碗空空如也,一点儿鱼也没剩下。

    那是只野猫,我喂过它几回,后来它认识了我,就偶来觅食。

    “你倒是来得快。”我笑道,干脆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手边放本读到一半的书,眯着眼看庭外的柳树高过墙头,婆娑绿叶隐蔽着两三只雀鸟。

    棉服早被收起,换上了轻便的衣服,冬而后春,春去又夏,日子没影儿溜走,我写好一半文章,另一半将由证据填补。

    “你见到秀一没有”我问。

    猫不说话,专心地用爪子洗脸,不肯搭理我,我便也不搭理它,只漫无目的地对着日落处浸透在绯红夕晖中的烟树出神。

    秀一离开家的频率往往不过于高。

    一个月一到两回,一回持续个三天左右,约莫下午六点、天将擦黑的时候出去,晚上十一二点、或者更晚闷声不响回来,不会要求我特别给他留门,即便有时我忘记了把门闩住了,他不肯敲门唤醒我,而宁愿顺着柳树翻墙进来。

    我揣摩着秀一的心理。畏惧我鲜少对他说过于严苛的话语;负罪对他来说定义何为罪孽也许颇有些难度;羞愧我很怀疑,他躲躲闪闪的态度究其原因,比起来自内心的拷问煎熬,不如说是认定我不会认同、才选择避开我来得合理。

    这使我萌生一点好奇情绪,在秀一眼中我是怎样的形象。从他对待我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面对的是个残暴、伪善、难伺候的挑剔鬼。从对方的态度反拼凑出对自身的写照,他谦卑,则我傲慢;他弱势,则我强横,就结果来说与现实相距甚远,不过为了好玩我不妨做做这样的反向猜想。

    “他这次去了挺长时间。”

    从昨天五点到今天,秀一没露过面,几个月来的第一回。猫梳理完毛发,伸个懒腰,灵巧地攀上围墙,跳到房顶,踩着瓦片缓慢地甩着尾巴踱走了。

    “或许他也走了。”我自言自语。

    最晚等到明日,明早九点再不回来,我真得到处找他。

    当天夜里将将到凌晨三点,秀一终于回家,发丝湿漉、满身狼狈、疲惫不堪,看起来饿极了。我给他热了馒头和一碗剩下的菜,他吃得照样津津有味,不管馒头被水蒸气打湿,菜也热得不好看。

    我倚靠桌边,俯视他快要埋进碗里发丝黑亮的脑袋“你该解释一下。”

    秀一扒饭的手慢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

    他立即改口,“我不想要你知道。”

    “秀一,”我说,“我用的不是玩笑的语气。”

    秀一放下碗,“我只是在做生意。这笔买卖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不用担心开支问题。”

    “我从没担心,”我点出,“只有你忧心忡忡,思绪过重,自己搅乱我们的生活。”

    秀一用手撑住额头,隔绝开我的探视,“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我看见他的手腕上一圈明显被勒伤的红印,还破了皮。

    “我能阻止你么”

    在他没被遮挡的下半张脸,他的嘴角向下,显出偏执而不妥协的神气,“不能蛮横地要求其他生命的一切,我记得住你的话。非要讲起来,我给了我的生意伙伴尊重及选择。起码表现得那样。”

    “你无端地让自己置身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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