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亲友的早去了亲友家,余下的是举目无亲的老人妇孺,他们不关心往哪儿,只要能离开启明、离开战场,他们哪儿都去得。可这些人即便逃出来,无一不是身体带了伤残,有的丢失一条腿,有的失去半个胃,有的失去未出生已死亡的胎儿和子宫,每人几乎都挨过刀枪,却因急智或幸运勉强到了安全地带。他们的目光是一致的麻木,如惊弓之鸟,透着对人类的不信任,大部分连憎恶的气力也无,只是恐惧,最天然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我日益觉得良子恐怕已遭遇了不幸,唯一能够凭作慰藉的是,待到敌军攻入,良子的蛇伤该差不多痊愈了,真正要跑要躲,在行动上与众人无异;但是又想,有多少健全强壮的人也在这场流血事件中永恒地失却了性命,何况她一个没有自保力气的女子。这时我又希望她不要生得美丽,因那会给她遭致灭顶的灾殃。我想要她活着与我们相见,她这么害怕与我生离,怎么能先一步使自己陷入死别。

    秀一的脸色在得知消息那天起没有好看过,睡眠质量再次急转直降,经常在半夜惊叫醒来,悄不作声在我身边躺下,清晨起床时,我看到他面向我蜷缩在被子里,嘴唇不安地紧抿,皱着眉,拳头握得紧紧的,像要搏斗、祈祷或告罪。我问他做了怎样的梦,他从来摇摇头,以缄默回应。

    我决心纂一篇文章,使在启明发生的事情让众人知道,有些人或许会退却,但更多的人会因悲愤而愈发燃烧气节,忍让无法换得安宁,强大才会。我可以搜集到难民的证言,但要将事情闹大毕竟不够分量,我需要得到更多佐证,照片、外国人的记录,才能使之上升到国际高度,在舆论上牵制敌国。如此看来,于公于私,一旦时局稍定,启明是势在必行。

    我心里有要做的事,自然忽略掉外表的矫饰,这是良子在时经常数落我的毛病。当我有了目标,旁人如果妨碍,我不生气,却较平日淡漠,对谁都提不起兴趣似的爱搭不理。以往都是良子以十万分的耐心配合我,敦促我料理好生活的琐事,但她不在,秀一对我毫无办法。

    我惯穿的一件蓝衫的衣摆不知在哪儿挂了个洞,我自己没留心,秀一先一步发现,一定要我脱下来由他修补,我拗不过,只得照做。他费尽心思补好,技艺不够纯熟,补出来的部位显得突兀,不大好看,他自己盯着,愈发不满意。我见他气恼,随口说一句“不补也没什么,大不了再买件新的。”秀一恼了他自己,低低地说“可惜我既没本事补好衣服,也没本事为你购一件新衣。”

    我头也没抬,不在意地说“你还是孩子呢,何必在意。”

    秀一表面上没再说什么,从那天以后不再每天只等着伺候我,开始偶尔出门,有时空手出去,回来时满载而归,手上提着购置的东西。

    我原本觉得他是去打零工挣了钱,直到一日他难掩欣喜,故作神秘,要我闭上眼睛,待他准备好再睁眼。这一套把戏玩下来,我得到一块充作礼物、做工精良、价值不菲的机械腕表,秀一想亲自给我戴上,被我拒绝了。

    “你的钱是哪里来的”我审问他。

    秀一防备性质地用反驳代替回答“ 我没伤害无辜的人。”却在无意间暴露自己。

    “你靠伤害谁拿到这笔钱的”

    “不是伤害。”秀一说,“高兴一点儿吧,我可送了你份好礼物。”他装作可怜的样子,合掌向我卖乖,“好歹说些好话吧你。”

    “哪里来的”我坚持道。

    秀一失落地收手,叹了一口气,“晚餐我会差人送来,不必等我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满地杨絮在他身后被风纷纷扬起来。

章节目录

(快穿)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凯奥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凯奥斯并收藏(快穿)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