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两三个字,多的一行写到头,而且也不像是根据断句来错行的,一点门道都也看不出。

    还是有次怀恩为他解释了他才明白规律,怀恩指着一行字的顶头告诉他“这个字念上,就是说的皇爷,奏折里但凡提到皇爷的地方就要另起一行顶头写。”

    原来如此啊有了这个关键点拨,汪直终于能看懂一些内容了,只是字仍有很多不认得,尤其越是笔画少的字越不认识。他甚至怀疑其中有些怪字是朝鲜字可听说这时候朝鲜用的是汉字啊

    他每次来都会见到覃昌,覃昌对怀恩这个小乖徒弟也深有好感,见到他受了启发,后来就时不常地让人把李质也叫过来。政务不忙的时候,两个师父就以教小徒弟认字为娱乐。于是汪直就找到了理由向师父问询奏折上那些不认得的字念什么。

    果然他不认得,就是不熟悉连笔规则的缘故。比如出现很频繁的一个看起来像“及”的字,实际是人家写的“以”。

    有怀恩教授,渐渐地他就能看懂了,不过当然,他还是要装作看不懂。

    看懂后他就发觉,原来奏折上的大多数内容都是废话,那些老大人们说点什么事都要引经据典东拉西扯一通,想提炼出中心思想很费力。所以他看懂也还像没看懂时一样,几乎整篇读下来不知道人家究竟想说啥。

    怪不得要用“票拟”呢,皇帝只看票拟不看全文,真是大大省了时间。真不知道当年朱八八老爷子既没内阁也没宰相的时候,是怎么混过来的,竟然没有累出脑溢血。

    他也曾跃跃欲试想出口托师父帮忙确定李唐在哪里,但还是忍了。求人这种事通常只能开口一次,如果被人回绝了,就不好再提第二次。他现今的面子还很有限,得找到合适的机会再用。

    不久后入夏,天气渐渐热起来,汪直的日子总体而言是过得很舒心的,两三个月下来,个子就长高了一截,身体也胖了一圈。张敏调侃他好吃懒做光长肉,说他“肚瓜子都长出来了”

    汪直听了忍不住笑。先前看红楼梦里说吃“鸡瓜子”,他一直以为是鸡肉切成瓜子样的小丁的意思,如今才知道,原来古人把成块的肉都叫做“瓜子”、“肉瓜子”,“子”是轻声韵,跟“脑袋瓜子”意思差不多,所以鸡瓜子应该就是鸡肉块的意思。

    有着成年人的脑子难免常会觉得无聊,好在这具小孩的身体还保持着小孩特性,很容易犯困,时不时磕着头打个盹,犯半个时辰的迷糊,日子也就打发过去了,不至于太难熬。

    当然也不是天天平静无事。八月初时,有一天为李质的事,他和另一个宦官起了争执,还险些动手打起来。

    那天李质听从一个师兄的吩咐去到另一个宦官的住处送东西,之后过了半天,住在那边的另一个宦官找了过来,声称他放在桌上的一小包银豆子不见了,一定是李质偷拿了,叫李质交出来。

    李质说没拿,那宦官就自行闯到李质住的屋里去翻,最终没翻出来,他仍然逼着李质交出银子,吵嚷的声调很高。在宫里当值的宦官都惯了压着嗓子说话,即使是在下处也鲜少有高声喧哗的。那宦官尖利的声音把左邻右舍都惊动了,汪直就也循声跑了过来。

    那个宦官他认得,名叫韦兴,约莫十六七岁,没什么尊贵身份,只不过他师父梁芳现任昭德宫副总管,才气势足了些。围过来的其他宦官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韦兴把经过大体一说,指着李质说“今儿一整天就这小孩子一个外人进过我们屋子,不是他拿的还能是谁拿的”

    这会儿李质的三个师兄有两个上值去了,只有一个叫郑玉的师兄在,正在一旁笑劝“韦兄弟你别着急,兴许这里头有误会呢,咱们再里里外外多找找,说不定就找着了。”

    “放屁你当我没找过”韦兴咬牙切齿地瞪着李质,手指戳到他脸上,“我告诉你,趁早给哥哥交出来,不然我要你活不过今儿晚上”

    汪直简直目瞪口呆,覃昌很怂吗司礼监秉笔呀梁芳又算个什么东西他徒弟敢在覃昌徒弟面前如此撒野凭什么呀

    李质把该辩解的话都说完了,就不知说什么好,眼泪汪汪地讷讷无言,韦兴就对郑玉说“你看看,他自己都做贼心虚没话说了。”

    汪直上前高声道“李质不过是嘴笨不会说话,嘴笨也犯了王法了大明律里头写了不会说话的人就是贼吗”

    韦兴看着他一撇嘴“关你屁事”

    汪直道“是啊,你丢了银子,关别人屁事你说你放桌上的银子叫李质拿了,你有证据吗翻出赃物了吗同是空口白牙,你说是李质偷了,我还说是你自己赌钱输光了银子,欠了债,找茬儿来讹人的呢”

    赌钱是宦官们的一项常见娱乐,韦兴确实赌瘾很大,也常为此欠债,正因日常总缺钱,他前日刚托人把几样得的赏赐带出宫去卖了换成了银子,惦记着终于能还上债,剩余的还能充作赌本豪赌一场,不想竟丢了,他才会这么心急火燎。

    一听汪直这话,周围一些知道他赌瘾大的宦官都笑出声来。

    这下韦兴脸上挂不住了,嘴里骂着“你个小畜生”过来就朝汪直推了一把。

    刘合正站在汪直侧后,及时拎着他后领子往后一拽,才没叫韦兴真搡到他身上,刘合朝韦兴陪笑道“韦兄弟别这么大的火气啊,有话慢慢说。”周围的宦官们也都纷纷笑劝。

    汪直心里腾腾地起火,这些日子时常接触司礼监贵珰,把他的心气也养高了不少,他是司礼监掌印的徒弟,别人不巴结他也罢了,可也不能这么拿他不当回事吧这小子都来先对他动手了,周围的宦官们竟然还都笑脸劝说,连指责都没人敢指责一句的。不就是个梁芳的徒弟吗梁芳算哪根葱万贵妃的下人罢了,给怀恩师父提鞋都不配

    刘合拉着汪直,其他人忙着劝韦兴别动手,就没人留意李质,谁也没想到,李质竟然不声不响地把墙边上一张条凳抄了起来,过来抡足了一个圆圈,“咚”地一声拍到了韦兴右脚脚面上。

    韦兴只穿着布面靸鞋,疼的“哎呦”一声弯下腰去,李质抡着条凳兜头乱打“我叫你打汪直,叫你打汪直”

    汪直认识了李质这么些日子,习惯了他软面团一般的性子,这还是头回看见他发飙,一时都看呆了,连心里的火气都忘了。

    李质自然很快被宦官们拉开了,韦兴恼羞成怒也要动手,一时间众宦官拉架乱作一团。忽然之间,所有的嘈杂声音戛然而止,就像班主任忽然走进了乱糟糟的教室原来是张敏来了。

    汪直从来没觉得师兄的形象这么高大威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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