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朋友,期待她再说些什么。

    他他拉氏和谭氏是手帕交不错,但她家是正儿八经的老姓旗人,家境又较李家好,亦武又是那样英俊优秀的小伙子,她心里也想给自家儿子攀个更好的亲,娶个正经翰林家的闺女,或是外放官宦家的闺女,联姻一连起来,家里势力自然更是烈火烹油、鲜花簇锦,想必比和八品笔帖式家好得多。

    所以,她佯做不懂得谭氏的话意,故意泛泛地劝说“哎,急啥呢你们家是先开花后结果,男孩子小一点也稀松。闺女说不定出息在前头。”

    “闺女还能指望着啥出息”谭氏哀叹,既为闺女的前途就这样了,也为自己这朋友的愚钝。

    他他拉氏捂嘴笑着说“万岁爷一选嫔妃,天底下的女孩子立时都金贵了。白居易诗里说的不重生男重生女,你们家夕月年龄恰好,长得又可人,不定李家就添了个娘娘,到时候我还要来府上随喜,恭贺国丈爷呢。”

    谭氏脸色晦暗下来“你逗我呢。皇帝选妃,那是选官宦人家的姑娘,真没个说法,能进去当娘娘我们这种内务府的包衣人家,姑娘选进去都是服侍主子的奴才。”

    他他拉氏倒正色说“也别那么悲观嘛。要说奴才,谁不是服侍皇家的奴才宫里自皇后起,再到各宫的主位,在万岁爷面前不全是口称奴才你想想”

    她压低了声音,凑在谭氏耳边“咱们先那位圣母皇太后,原不就是宫女出身,一朝盛贵了,就是一国之养的太后”

    她的嘴巴离开谭氏的耳朵,叹口气说“不过到底福泽不够,当不起这样的名分,只当了六个月太后就薨了。”

    又转折道“不过不管怎么说,姑娘家进宫学点为人处世,将来婆家喜欢。”

    谭氏的耳朵眼儿里痒痒的,不由用手帕抠了抠被他他拉氏嘴里的热气喷过的耳朵眼儿,笑道“所以咯,也看夕月自己的命。”

    又似笑不笑斜看着她的手帕交“只是当宫女出来年岁不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要。”

    他他拉氏笑道“夕月那么好,还愁没人要”

    谭氏就差问她“你们家要不要”

    到底是女家的人,没那么脸皮厚,也不能显着姑娘像嫁不出去、上赶着许字似的。所以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却说李得文这日也该差使,进内务府广储司看了一圈,写了几张条例和批单也就闲下来了。他到缎库看了看内用的绸缎,又到皮毛库看了看御用的紫貂皮,叮嘱库丁要趁着天好太阳毒把貂皮拿出来晒,绸缎却要谨防着褪色。

    而后,坐到他好友处置公事的屋子里,两人沏壶茶开始聊天吹水。

    先聊了一会儿如今内务府的事务,他那朋友一拍大腿“事儿是多啊,听太后的意思,今上是弱冠年纪的人了,宫里才一后一妃两嫔两个贵人,委实是太少了些。选秀不日就要叫户部操办起来。这背后波诡云谲的”

    他挤了挤眼“你瞧好吧,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把家里女孩往里送。但是,太后心里岂是没谱的皇帝心里又岂是没谱的这一来,只怕又有暗仗要打呢。”

    李得文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这又不关他的事他的闺女又不可能参选嫔妃。

    他笑嘻嘻道“忙是忙,也不是坏事啊。等参选这一开始,车马银子,赏赐的缎匹、荷包,新选入嫔妃的聘礼、衣衫、铺宫你看看,广储司各处主事净等着进银子了,忙也忙得开心哪。”

    他那朋友慢悠悠说“不过吧,一群小主子进宫,马上后宫的人就不敷用了。今年这内务府宫女的大选,以及到京畿各地招纳小太监的活计,想必也紧张了。”

    李得文先还在美滋滋想他虽只是个八品笔帖式,但上头吃肉,也不会叫他只喝汤,内务府开花账的功夫最厉害,上头从内务府大臣到各处员外郎、堂主事,捞够了自然也会体恤他们这些小吏,今年过年想必甚是过得。

    但此刻听了这话,他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脸颊上,好一会儿才说“正是要为我闺女的事求告您呢她明年就过了挑选的年纪了就今年一年,我再给她开个病帖子,行不行”

    他那朋友撮牙花子“讲真的,如今是不敢打这个包票了。您瞅吧,咱们这位万岁爷亲政这马上是第三年了,内外大权渐渐也揽到怀里了,昨儿个下给内务府掌礼司的批折,骂得总管事务大臣脸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只怕今年在他圣躬之下舞弊是不容易咯”

    李得文脸一呆,近乎哀求地说“兄弟,这忙您得尽量帮我我家大妞娇生惯养的,跟我似的尽会玩,哪能去伺候人病帖子我来想办法,就到太医局去打条子,我也有交情在那儿。只是内务府送册子,一定一定得给我备注上有病不宜参选,不然哪,我家那位不咬我的肉”

    他这日差使完毕,交接回家的时候,不知怎么仍有点心神不宁。

    明明是初夏,却觉得哪里有风刮得他后脖子凉飕飕的,一仰头,却又被一根杨树枝子勾住了岫玉帽正的缝线边,帽子被一勾,弹到树枝上了。

    “哎哟”李得文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叫了一声。

    旁边的人哈哈地笑他“您稳着点呐”

    又有人说“这是真要升冠了嘿”

    李得文报以一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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