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寂静。
    “”
    竹林小道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唯有交织在风里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唐珞琼僵硬地站着,整张脸几乎融进了阴影里,仿佛是因对面这个年轻人的低语而神色一震。她注视着他,尽管面前这个年轻人生的俊俏华美、犹似仙人, 可丝毫不能打动她的心神, 只让她温婉的眉宇愈发凝起警惕的冷冽冰霜。好半晌, 她终于对这个神态玩世不恭、举手投足都透着不羁与无畏的年轻男人喃喃低声道“展大人知晓此事。”
    羊肠小道上灯火随风动了一动, 细听还能从那低喃的字词里听出几分克制的颤动和骇然。
    “展大人忽而远道而来”
    那身形瘦削颀长的年轻人拎着兵刃侧过头, 与那竹林里静立不动,犹似雕像的人又对了一眼, “不。”他说,打断了唐珞琼的揣测,唇角笑容和和气气, 口吻难以辨别, “展某自是不知的。”
    黑黢黢的竹林里, 白玉堂抱着巨阙, 斜靠着一只竹子,在无光的阴影里收敛声息、掩去身形。
    分明是躲在一旁偷听,他却大大方方地与人对视, 三人在此静谧角落、也唯有不通武艺的唐珞琼一无所知。
    林外小道扮作白玉堂的小贼无声笑笑, 一双桃花眼迷迷蒙蒙含着笑意。和白玉堂总是锋锐狠戾的目光不同, 他这漫不经心里能自如地收敛煞气。他微垂着眼, 像是地上有什么让他兴致高起的东西, 不去打量唐珞琼那温婉表象下竖起的尖刺,口中又淡淡然道“至少唐姑娘心中所想,展某一无所知。”
    唐珞琼神色微变,在张口之前,盯着这张华美锋利的面目,猛然想起多日前在听雪阁被刁钻言辞戏弄,几乎要失去了神态。
    她快快垂了头,紧紧盯着自己的指尖,绷住了面色,软声一笑。“琼娘并无所想。”她一字一顿,似在告诫自己,将神思牢牢把在手心,莫要被眼前这年轻人带跑偏了胡言乱语,“琼娘所想所求,均已与展大人言明。”
    年轻男人仿佛是忍不住一笑,唇角掀起的角度与白玉堂截然不同,在夜色中竟有几分温柔,像是这张白玉堂的锋锐皮相也遮不住他骨相闲雅清隽。但只一瞬,他便撇下唇,又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冷不热的声线平静道“唐姑娘如今可还敢说值得一赌”
    这一问来的出奇,唐珞琼竟是被问噎住了,只得在夜色里捕捉面前人的眼睛,试图瞧出他的真心。
    “”
    弯月高悬映水中,不知是谁在水榭旁忘水池里丢了石子,发出噗咚一声响。
    展昭也侧头瞧了一眼,发现是那白鹤门的胡一归在水榭旁徘徊。也不知他何时走出水榭,正神色不定地沉思着,一时不慎,踢了一块石子下水。
    展昭捏着手中的酒杯,在这唐门游宴始终滴酒未沾,神台清明,因而心头浮起的猜测也越发清晰。
    他瞧了一眼杜湛林,在那一声尾音挑起的反问之后,又温声开了口,嗓音清淡,像是温水泡茶,熨贴之中又含着不经意的坦荡,“白某原不知巴蜀一带开山立派之人也多如牛毛。”
    一旁的杜湛林打了半个酒嗝,许是听出展昭那两分无所谓的兴致,在灯火跳动时飞快瞄了展昭一眼,才咕哝道“不过是强争名头罢了,否则又怎会想着攀附唐门。你看那个,迷路回来的,飞羽门俞子敬,他瞧不顺眼我很久了,武艺比我还不济,天天鼻孔看人;还有那个,青城派单于羿,人到不错,可是听说事事叫师弟压了一头,因而近两年武学生了心魔竟是没有半分进展不说,还倒退了那边那个白鹤门胡一归拂柳山庄龚世宗和龚世烛兄弟”他前前后后报了一通,比起那些远道而来的门派,显然对此更为熟稔,几乎将水榭里大半宾客的姓名来历都说与展昭。
    到最后他还不忘添上一句“你莫在意这些小人物,这儿能与那展昭一比的,也只有你白玉堂,你且放心罢。”
    展昭垂头细听,缓缓将杜湛林所说的游宴内各人对上名号。
    听了杜湛林那正正经经的笑语,他神色不动,淡淡一笑,口中应道“杜侠士对白某评价未免过高,江湖之上卧虎藏龙、英雄云集,杜侠士慎言。”话音浅淡埋入夜色,可展昭心思瞬息万变、九转百折,几刻前琴声入耳那一幕历历在目。
    杜湛林所提的诸位之中,牵扯前些日子的那几桩命案的门派弟子显然都对那琴声格外古怪。
    当真如他那一闪而过的大胆猜想这些面露惊惶未定的巴蜀门派弟子,多是连着几月生了命案、又遮遮掩掩任由胡七八糟的传言满江湖飞的江湖门派。恐怕与这几桩命案相关的除了那位魔教妖女秦苏苏,还有这“雷琴”,甚至展昭想起先头游宴那几句惊慌失措又强行咽回肚子的低语,还有抚琴伤人、实则不通武艺的唐门之女唐珞琼。
    兴许,还包含着白玉堂偶然撞上的满屋灵位牌“蜀中雷氏”。
    展昭心头拂过秦苏苏这个名字,紧接着是唐门、唐珞琼、雷氏,命案与惊慌失措的江湖人;更快的,他又想起轰地门一案里,真正将这名字透露给官府的“唐门”之人。杜湛林昨日在梨园心不在焉地评论在再次响起,江湖传闻唐门向来与魔教之人为伍;几乎是同时,他心头又生了一出狐疑。莫非这秦苏苏实则与唐门关系匪浅,还是说她就是唐门中人
    可这老门主之死又是如何回事至少这江湖上未有老门主与秦苏苏的传闻。
    展昭飞快地扫了一眼水榭,又垂下眼,不由又被自己胡乱的神思弄乱了头绪。
    说来这唐家堡如此隐秘,今日当众杀人尚且不论;早两月前,凶手是如何杀害那唐门老门主
    他无声地缓了口气,扫开纷乱的思绪。
    不管这其中有怎样的关系,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笃定的
    “偌大江湖自然有卧虎藏龙之辈,可年轻一辈,却难说还有谁能与你白玉堂嗯还有那展昭争锋。”杜湛林又撇嘴道,言语间好似认定了眼前这位“锦毛鼠白玉堂”是个厉害角色,因而醉酒之余几番推崇,根本不见前几日乍见的狐疑,语态全然一副少年任性,“你别当我瞎,他们的武艺与那疯狗相比也难说,可你对付那疯狗跟戏弄娃娃似的。”
    他又打了酒嗝,不知是不是一杯连一杯,少年人不知克制,彻底醉糊涂了,含含糊糊、喋喋不休地说“我觉得那展昭估计也就长的凶些,还未必比得过你呢就是有把上古宝剑罢了,无门无派的,师从何方也搞不明白,像是江湖上突然冒出来的一样。你吧你大哥,清风刀客白锦堂是吧,前十几年那还不是江湖顶尖的刀客”
    “我爹说的对极,像你还有你大哥这样一团和气的菩萨佛祖样,杀起人那才叫真凶。难怪你这白五爷凶名在外”
    “那唐门小娘子太没眼力啧”
    “你当给那展昭一点厉害瞧瞧”
    展昭提起桌上的酒杯,听他迷迷糊糊啰嗦了一整通,一会儿恼恨交织一会儿赞不绝口,也不知是发哪门子酒疯,就替展昭叫屈叫不平了。展昭始终不以为意,在杜湛林歇口气的档口,忽而问道“杜侠士先头说起那一曲,好似对琴音伤人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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