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紧闭, 暖色孤独的灯烛发出轻声的跳动。
    “如此说来,那案子还是什么陈年冤案”白玉堂又靠回了床的这头,目光落在盘腿坐在那头的展昭身上,在黑蒙蒙的幽微灯火中打量着展昭,“便真是有冤, 他这不伸冤, 反倒杀害官差逃跑, 总是逃不了的。”
    展昭微微摇头, “一桩五年前发生在渝州的灭门案, 要说是冤案,那被捉拿归案的案犯供认不讳, 罪证俱全。”
    “那又是哪儿起疑”白玉堂道。
    “因那被抓回的冯羽有些古怪,便托包大人审问一二。冯羽一心求死,不肯作答, 审问并无所得, 倒是包大人细查发觉这案子生在巴县, 却挪到渝州城审理, 而那五年前的渝州知州到今日应是早早调任他地,却不想两年后又调了回来。”展昭的声音在夜色里更显出几分江南的温润和软,娓娓道来似松风飒飒。
    “你说这案子吕文茂审的”白玉堂问。
    展昭颔首, “生了灭门案, 知县将案子转入上级府州, 倒也说得过去;至于调任来去, 也不足为奇。奇的是此人为官十三载, 总在渝州、涪州、黔州三地折转,往常调任离去渝州一年半载也会快快调回,与那涪州、黔州二地的知州轮番调动”
    白玉堂眉梢一挑,“就没离开过巴渝”
    他的指尖摸着下巴笑了笑,虽非官场人,可一颗七窍玲珑心当真是通透,眨眼间明白包拯意外发觉的究竟是何异样,“赵祯这吏部怕是生了蛀虫,不说贿赂之嫌,要是独成派系,他这天子无知无觉,只怕来日龙椅换了人做才知道已经被变了天改了姓。”在这渝州城做个小小的知州,倒是逍遥快活,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对吕文茂的调任动了手脚,瞒天过海,叫他把这天高皇帝远的渝州当自家后院使。
    只是不知这后院到底是圈成了谁家的。
    白玉堂想了想,有几分不确定道“这渝州属夔州路,知州往上又不是没人了,莫不是也是一道的”
    “路一级便是帅司与监司,帅司便是那安抚司,乃是夔州知州,手掌一路兵权,实则不能任意插手这隔壁州的政务;而那监司乃是漕司、宪司与仓司,分别统管一路财赋监察、刑狱与仓储,虽各行监察之责,却并不能僭越督察。”展昭道。
    “财政刑兵分属监管”白玉堂稍作思忖,“这么说来,这渝州官府只需往日财政刑兵不出差错,无人疑心于他”他抬手指了指窗外头,冷冷道,“提点刑狱司的人莫不都是瞎子,这人死在牢中没个定论,冤假错案也不查查明白”
    展昭先是点头,才拧眉道“宪司统管一路,总归不能处处细致,且说这渝州知州如此谨慎,只怕稍加掩盖,哄骗了城内目不识丁的百姓,也无人将此事折转夔州。他将这囚犯死后偷偷埋了,也无卷宗,只怕就是为了防着宪司。不过夔州如何确要查证,那安抚使掌兵工民事、领军旅禁令,切不能生乱。”
    谈及此事,展昭难免也有几分头痛,他这江湖侠客,便是为官一载有余,实则疲于应付这些官场之事,只是此案与寻常案子不同。他暂且扫开这些皂丝麻线,又道“且这渝州最大的问题该是那天子耳目罗通判装聋作哑、粉饰太平,与渝州知州狼狈为奸。”
    “罗善。”白玉堂牵动唇角冷声笑笑,“旁得不说,此人习武,且对江湖熟稔远超寻常朝堂官员。”
    “比起那吕知州,此人更为谨慎,不见与人交际,在这渝州城里百姓都仿佛不曾见过。如今只知他乃成都府蜀州人氏,尚未成婚,旁的还需在探听一二。”展昭道。
    “以权谋私的应是吏部,只是尚未寻见何人作祟,难说是贪污受贿还是沆瀣一气、自成党派。”展昭顿了顿,才仿佛叹息道,“出京时,包大人尚在暗中调查,闻说似是还有牵扯蜀地泸州、梓州等多州。只怕巴蜀一地近年未生大事、国泰民安,因而都悄无声息地早早脱了天子耳目。此案牵扯过大,又添是地方外放官员,包大人尚无凭证也不便轻举妄动。”包拯如今是朝堂瞩目的天子近臣,一举一动都叫人忌惮,他若是要彻查吏部,这大动干戈定会打草惊蛇;且其中水深,一个弄不好只怕反被泼一盆污水、徒惹一身腥。
    这便是他不愿白玉堂牵扯其中的缘由。
    无论是贪污受贿还是门生故吏、自成派系,此事包拯要彻查,定会动了朝堂上下不少人的利益。而在这事之中,赶在前头探查,揪出此事的人,便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白玉堂半晌未语,却又想起展昭为此事难得未雨绸缪、算计了他一回。
    只是他二人既已争辩过此事,又与他接了允诺,何必旧事重提。白玉堂眯着眼打量展昭,眉目含倦,又眸光灼灼,“倘是如此,照你这查法只怕是一无所得。”
    “要查此事,须得先弄清吕知州到底是自己行贿,要留在这巴渝做个无人能管的土皇帝;还是受了指使,另有图谋。”展昭亦是点头道,他这几日城内便是在探查这吕知州为人作风品性,平素交际。
    “你瞧他这作风,又与江湖牵扯不清,单是做个土皇帝何苦如此听命于一个江湖人。”白玉堂哂笑道,“你要查他,不外乎两事,其一,是为弄清他们来回调任于此是为谋求何事他这渝州并无兵权,总不会是占地称王,定是另有图谋;其二,便是他与那些江湖人又是什么干系,此事你不如查查那趁着爷这几日引走耳目时,暗中去探探那张府。”
    那张府的底细,只怕就是这渝州官府的底细。
    “张府一事,上回倒是耳闻一二,只是不知他们背后奉主何人。展大人入了渝州城,这几日张府定是比往日更戒备森严,倒不如再静观其变几日,再上门一探。”展昭闻声笑笑,“不过也并非全无进展,今日便瞧见了知州夫人约人梨园听戏,白兄不若猜猜她请的都是何人”
    白玉堂斜睨了展昭一眼,“什么吓人名头,报来白爷听听。”
    “渝州各官的夫人,还有那各县的知县夫人。”展昭道。
    “还凑全了”白玉堂笑。
    展昭思虑半晌今日所见,“我疑心她们均是旧年相识,还需托白兄查一查他们与渝州商户的干系,他们这进项只怕是来历不明。”他有意顺着这条线查查这官府之人的底细。
    闻言白玉堂轻笑一声,“听展大人求上门一回可真不容易,这头托着白爷搭把手,那头还算着将功劳都算给单枪匹马来的展大人头上,猫大人了不得。”话虽如此,见展昭含笑不语,白玉堂还是撇开头应下了,又抬手轻轻拽了一把展昭身前的头发,干了大半,再挤不出水来,只是还有些黏黏糊糊的。
    他这才松了手,“明日你还要继续查那书生案子”
    展昭点头,“如今看来渝州官府不为敛财、不为谋权,听来无功无过,只有那几桩案子疑点重重,又莫名其妙抓些书生,想必他所图谋之事与这几桩案子干系匪浅。”
    换句话说,这几桩案子便是关节要点。
    还有那与秦苏苏有关,不知为何而死的知州侄子吕子俊。
    “不过查案非展某所长,明日展某有意去拜访一人。”展昭道。
    白玉堂半眯着眼,从昏暗的烛光里捕捉展昭的眼睛,“包公在这渝州还有门生如今这渝州的官多是一丘之貉,你本就分身乏术,莫寻错了人,你我这番安排也成了白费心机。”
    展昭确有迟疑,“此人我确是不曾谋面。”
    “不过此人乃是去岁中了状元的天子门生,闻说是个年轻才俊,领命来巴县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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