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阑珊。
    两位侠客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府衙大牢, 没有在这个雨夜里,耗费更多的时间去唤醒一个囚徒问话。只是二人再穿过牢狱看守,晃入雨中,并翻出渝州府衙的院墙时,各自都带了一些心不在焉和若有所思。
    在静默无声中, 二人几个纵跃在愈发淅淅沥沥的夜雨里远去了数条街, 齐齐落在一个屋檐上。
    展昭侧头望了一眼白玉堂。
    几乎是同时, 白玉堂察觉展昭的意思“今夜不便去柳府换人, 坟头山一行多费了些时辰。”他本该入夜之前归城, 找着白家的布庄,使人去给柳府传信, 让那温殊前来与他在店内交换,如此方能不露端倪。但这深夜里温殊出行便有几分古怪了,白玉堂直接寻上柳府若是瞒过了官府耳目倒也好说, 只怕在这关节要紧时刻里横生枝节。
    展昭亦是微微颔首, 他确有这般忧心。
    虽说瞧天色夜雨将歇, 但二人未有在漫步或是在这雨中驻留, 而是加紧了脚步一并回了展昭近几日搁棺材的小院儿。说来奢侈,他这小院儿里日日搁着冰,说是要镇棺, 免了尸首腐烂, 实则搁着浪费。早些日子白玉堂还凭着着送冰的仆役与展昭暗中通信。两位浑身湿透的侠客一进屋, 登时被这满屋的冷气冻得一个激灵, 一怔, 双双相视笑了一声。
    “白兄稍等。”展昭转头去了里屋。
    白玉堂抱着剑在靠着门看展昭点起了灯,又丢出两条干净的面巾,便随手抹了一把脸。展昭抱着一身干净衣衫出来时,白玉堂正将面巾挂在肩上,抱着巨阙,垂着一头滴水的青丝在大堂的门槛上坐着,不由失笑。
    “白兄”展昭将那身衣衫搁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上前轻唤,耳闻白玉堂呼吸绵长,忽而一怔。
    白玉堂竟是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歪头睡去。
    雨夜漆黑,二人倒也还能再夜中视物,可终归不比光亮处。他们行事匆匆,忙于正事,展昭这会儿在屋内点起了灯烛,方才在着微弱暖色的灯火里发觉白玉堂面色倦怠、神色恹恹,往日神采飞扬的眼下隐有乌青。习武之人便是一日一夜不睡,也是精气神十足,却不知他这三日快马来去、日夜兼程,到底是多久没合过眼。
    想是他若早早归城,只怕早就与温殊换了回来,在柳府小院一觉睡到大天明。偏偏因坟头山一行,又心头生疑,惦记着尽快弄个明白,紧赶慢赶着去了一趟官府。
    展昭蹲下了身,在夜里唯一一盏柔软幽微的灯火里端详白玉堂的面容。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年前,在开封府,那时正是开封闹案子,几个平头百姓上门自首说几位朝堂命官家门前的仆从是他们所杀,为的是他们那可怜、失了清白的女儿。那一夜他在屋檐上坐了一整宿,白玉堂亦是在一旁坐了一宿;还有近几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二人时常管着没完没了的事,从天亮忙到天黑,又从天黑查到天亮,却数不清了。
    习武之人也是人,非是铁打的刀剑不知疲倦,且便是铁打的刀剑也有用多了豁口的时候。
    可白玉堂好似比他还不知进退、不知疲倦,早年那些与白玉堂有干系的案子也就罢了;排去那些,他这白兄也不知是何时起,非要默不作声地将这些与他本无干系的事揽到身上,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他这素爱洒脱自在的江湖人,天下人皆知谁也管不得的锦毛鼠白五爷,不得天子半分俸禄,不闻朝堂半句封赏,却仿佛也真成了个“白大人”“白护卫”了。
    展昭正垂眉,倚门而睡白玉堂身子一歪,竟是抱着剑脑子正面往前一磕。展昭忙侧过头,躲开了白玉堂的脑门,紧接着肩上一沉,白玉堂仍是闭着眼睡的死沉、半分无觉。
    展昭愣了一会儿,闷声失笑。
    他若人不在这儿,只怕白五爷今儿要就地栽个跟头,当真阴沟里翻大船了。
    虽是这般发笑,展昭仍是蹲在那儿没动。
    好半晌,下着小雨的夜里传来似笑又似叹的低声。
    白玉堂没睡多久,他本就是三日未合眼,本是倚门而立,又觉得疲倦便顺势坐在门槛上,不想一时心神松懈,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这短短一刻钟抵得往常躺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宿,他心里尚且还惦记着事,又浑身一片冰凉,自然得了片刻歇息,一下就清醒过来。
    乍一醒时,白玉堂还有几分懵,这神游太虚不知人在何处。
    他猛的坐起身,恰从展昭肩膀仰起头,还当是往日歇在榻上,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倒。展昭只得哭笑不得地伸手拽了一把白玉堂,“白兄睡糊涂了”
    白玉堂在门槛上坐稳了,这才回神惊醒,单手扶着眉心道“你怎不唤醒我”
    “见白兄多日未歇,想是要些功夫养养神。”展昭不以为意道。
    这片刻养神睡不安稳,展昭心知白玉堂睡不久,且二人一身湿透未换,倒是不便扶他上塌歇息。还不如任白玉堂歇息片刻,等他自个儿醒来再说,也免了忽然惊神。展昭站起身,稍稍松了松有些发麻的肩膀和腿脚,“不过要歇息还是稍作梳洗,换身衣服回卧榻睡吧。”他抬脚进了屋,回首轻笑,“便有旁事,也待明日再说。”
    灯烛微微摇晃,展昭为夜探府衙特意换了一身夜行服,可他站在屋里,眉目温润、长身玉立,却似世间最平和柔软的一抹亮色。
    “不过屋里无柴,不能烧水,还望白兄莫要介怀,多加担待。”
    白玉堂仍坐在门槛上,倚着门,闻言侧头瞧他,“你这院连个烧水丫头也不备,白五爷往日怎度日的”
    话虽如此,他伸着懒腰当真起了身,单手抓着那面巾擦起湿漉漉的头发。可白玉堂进了屋,带上了门,又盯着展昭那一身尚且湿漉漉的黑衣蹙眉道“你这猫儿慢手慢脚,白爷歇会儿的功夫,还不够你换身干净衣衫”说罢,他瞄见了太师椅上搁着的那身衣衫,干脆手一伸,将展昭推进里屋。
    “磨磨蹭蹭,你这懒猫儿是天生的性子不成”
    展昭微微摇头,确是进屋将这一身湿冷的衣衫换下,用屋内的冷水稍稍擦拭了面容和手脚,又散了发带;等他披着见宽松的外袍、踩着木屐出来时,却不见了白玉堂身影。他瞧了一眼搁在门旁的巨阙和太师椅上已经换下的衣衫,便听见隔壁的动静。
    那屋是这小院的后厨,只是未曾用过。
    “玉堂”展昭推开半掩着的门,见白玉堂也是披着外袍,仍旧散着那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踩着隐约水响的靴子,正拧着眉,盯着空荡荡、黑黢黢的后厨,锅碗瓢盆俱全,可柴米油盐一样不见。
    白玉堂回头瞧了他一眼,眉梢之间仿佛有几分稀奇,“你这猫儿果真成了精不食人间烟火”
    “往日沐浴用的冷水,吃食不说白兄托人送来的,也会另寻酒楼饭馆。这屋里停着空棺,总归不便请人。”展昭无奈道。
    白玉堂便作罢了,与展昭回了正屋,口中还道“我给你支个人来。”
    “白兄的人手若是搁在这小院看门只怕大材小用了些。”展昭婉拒。
    “总好过金贵的展大人在渝州城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来日成了病猫,包大人只怕是要寻白爷麻烦。”白玉堂取笑道,许是怕展昭仍推拒,他又添了一句,“且屋内有人,你出门在外也不怕这空院有人来查探,发现你这口棺材乃是吓唬人的空棺。”
    展昭想了想,见白玉堂倦容不快,还要开口,到底在这张巧嘴面前认了降,应下了此事。
    二人入了里屋,皆是心神疲倦,确要赶紧熄灯歇息。
    只是往日坦坦荡荡,临到这屋内唯一一张床榻,白玉堂脚步一顿,又生出几分奇诡的不自在来。
    白玉堂素来不爱与人亲近,只有早年尚且年幼与亲兄同榻,便是四位义兄也未曾有这般亲密;天下皆传白玉堂风流,勾走了天下女子的心,可谁也不知这其中冤枉,他这习武之人哪有早早破了阳元的道理,最亲近的女子也不过二位嫂嫂,他最是恭敬知礼,旁的女子能近身随侍却连他宽衣解带都不曾见过。
    照理说二人皆是男子,不比男女有别。这金兰之交、手足情深,肝胆相照,因而同榻而卧、抵足而眠本就不是什么古怪之事,再寻常不过。可白玉堂难免要暗自叫苦,心知他哪来的手足情深、君子坦荡,去年尚且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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