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夹两江、拥群山, 域内江河纵横、峰峦叠翠,第一抹熹光从山头缭绕的那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的云间穿过,只见霞云缤纷、姹紫嫣红,磅礴郁积,气象万千。
    云边的晨曦像是抖落的金粉, 随着春风从渝州山城家家户户的屋檐上拂过。
    岑嘉州有诗云灞上柳枝黄, 垆头酒正香。
    三月末的渝州城街巷柳条摇摆, 花开蜂舞, 路上只有三三两两挑担的百姓, 更多的是街头巷尾的角落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叫花子。
    一个一身蓝衣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根白布裹着的兵刃,晃晃悠悠地从巷子深处拐了出来。他似是漫无目的的闲逛, 心不在焉的目光扫过酒肆饭馆,神色若有所思,仿佛在考虑要在哪家落脚。因他身形瘦削颀长、样貌俊美不凡, 在这人群之中实属少见的出众, 哪怕眼角上挑、微撇着嘴似笑非笑, 仿佛一身锐气不好招惹, 但少不得引来一早在江边浣衣的胆大姑娘抬眼偷瞄,心叹一声,长得真是扎眼的美。
    眉目如画、仪态似仙。
    只可惜是仙人不假, 就是个地府里来的阎罗仙人, 跟把刀子似的, 锋锐又狠戾。他那模样一看就知是个跑江湖的侠客, 而不是舞文弄墨的公子哥。
    有趣的是, 这个穿着考究的蓝衣侠客,被一个邋里邋遢的矮个儿乞丐在街巷口的树下堵上了。
    可真不怕死哩。有人心中嘀咕。
    同是要饭的叫花子远远地看起了好戏。
    “公子,赏点银子罢。”
    果不其然,乞丐仰起头就开口乞求道。
    蓝衣侠客瞧了乞丐一眼,没有如旁人想象那般发怒,反倒是脾气极好地挑起了唇,从怀里摸了一个银裸子丢给了这个乞丐。
    远远有几个叫花子瞧见了,登时眼红,也围了上来。
    那树下的乞丐捂着衣衫警惕地往后退,脚跟后差点踢着石子滑一跤,被那蓝衣的侠客单手扶住。蓝衣侠客懒洋洋地撇过头,轻笑道“急什么。”
    他另一只手拎着那白布裹着的兵刃拦在其他人面前。
    这一拦,矮个儿的乞丐是周全了。
    “公子赏口饭罢。”“三日没吃东西了公子。”“可怜可怜”
    接二连三的,这群叫花子都缠了上来。一时之间,有可怜巴巴叫苦引人同情的,有说“恭喜发财”云云讨巧吉祥话的,还有拿着竹板唱起僧侣化斋的莲花落的闹闹哄哄,百般绝活技艺都搬了出来,只想从眼前出手阔绰的侠客公子手里捞点银钱,更奇的是还有个哑巴嗯啊咿呀了半天,真是天见可怜。
    一旁的百姓神态不一,有心笑人善被人欺的,有心忧蓝衣人吃亏的,也有心知这位侠客不好招惹的。
    而这蓝衣的公子哥唇角含笑瞧了好半晌,那神态活像是在梨园听戏。
    渐渐的,这群叫花子似是感觉不太对,又或者说,似是发觉这蓝衣侠客无动于衷。
    他们神色扭了扭,几番变化,到底是识趣地散了去,不敢真的招惹这位侠客。那白布包裹的兵刃不是剑就是刀,若是花架子的公子不会将兵刃裹得这般严实,反而要露出来显摆,且这位侠客身上的煞气太重了,他杀过人。
    只是离去之时,他们又难免扫了几眼最初得了银裸子的乞丐,眉宇间尽写着贪婪的觊觎和凶恶。
    乞丐神色惴惴,十分慌张的模样。
    “”蓝衣侠客上下打量了一番树下的乞丐。
    “你有把握”他说。
    “我打听过了,那位大哥确在城内。想要快些知晓他在何处,只能吃点苦。”乞丐小声说。
    乞丐瞧着那伙叫花子走远,又偷瞄了蓝衣侠客一眼,忍不住问“五爷您这打扮是”
    白玉堂懒洋洋地扫了一眼,落下四个字“引猫出窝。”
    “啊”乞丐傻啦吧唧地眨眨眼,看着白玉堂拎着兵刃大步走进了拐角的酒楼里。
    这乞丐自然是阿昌。
    他如今十六七岁,可一张娃娃脸瞧着面相极嫩,也有些瘦巴巴的。倒不是一直在外头吃苦,实在是早年养坏了身子,这两年个头虽然窜高了些,但比起寻常的少年人还是个矮个儿。
    早在正月中旬时,阿昌便得了吩咐从松江府来了渝州。托陷空岛遍及天下的营生之便,他二月中旬就到了渝州城,一如往常干着叫街的行当,自然是为了在渝州城里做白玉堂的眼线。虽说初来乍到,但这一月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只是白玉堂几日前得了柳姑娘传信,转头就要他打听一人。
    这人来去无踪,是个江湖人,比入了城就打道回府、不见出门的那位先生还难寻见踪影,阿昌不得不出此下策。
    日上三竿,街巷上的人多了些。
    鼻青脸肿的阿昌在城门不远的树下又碰上了穿着蓝衫、拎着白布裹刀的白玉堂。
    “”白玉堂眉梢一挑,“这苦吃的不小。”
    “只是瞧着疼,都避开要害了。”阿昌乌青着一双眼睛认真地说。
    “你这性子与白福像了几分。”白玉堂忽然说。
    阿昌不明所以。
    “莫听白福满嘴胡言,你不过是给陷空岛干点差事,不是陷空岛的奴仆,也不必想着为恩义豁命。”白玉堂没有瞧他,漫不经心的说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在阿昌耳里。
    早几年在天昌镇带回的小乞丐,跟白福呆了几年,跟白福似的少年老成。
    阿昌抓了抓头,认真道“五爷,您这话就折煞我了,阿昌确实受了恩义,不然阿昌许是早两年就死了。”白福是早年冬日被白锦堂捡回来的流浪儿,阿昌何尝不是随白玉堂有了一口饭吃,有了安定的居所。
    白玉堂轻嗤了一声,终究是绕过了此事,“打听到了”
    “在城南的小酒馆里,犄角旮旯,还挺难找,不过酒香得很,大老远就闻得见。”阿昌说。
    白玉堂站在原地想了想,目光好似穿过街巷,微微颔首,“我知道何处。”他踏步离去,后半句也随之而来,“你去寻柳眉,叫她给你寻个大夫,往后你跟着她行事,不必叫街了。“
    “五爷我这伤当真是皮外伤”阿昌这可急了,登时跳起身追上去。
    只是他还顾及着不坏了白玉堂的事,说话声压得极低,不敢引来路边百姓的注意。
    白玉堂却不由分说,一个纵跃调头离去,蓝色的衣摆也随之甩了过去,像个鬼影子般眨眼就从浮光中闪过,不见了踪影。
    阿昌挫败地“啊”了一声,有几分气恼又泄恨地蹬开地上的小石子。
    阿昌本就通些粗浅的拳脚,这三四年在陷空岛又学了些外家拳法,这一脚力道不小。
    小石子一蹦,咻的一声砸在客栈里走出来的年轻人额头上。
    “”
    阿昌眨眨眼,心里不由暗道一声“要坏”
    果然,那年轻人后知后觉地痛呼一声,面色难看地转过头来,露出额头上一块红肿。那小石子也不知是不是长了眼睛,好巧不巧地砸在那年轻人的眉心中央。
    “你踢的”年轻人问,可语气是笃定的。
    阿昌半退了一步,面上笑意勉强,眼珠子率先飞快扫过年轻人上上下下。
    一身布衣,不像是个富贵公子;肤色古铜,不像是娇生惯养;双手生茧,不像是养尊处优;脚步虚浮,不像是江湖游侠阿昌对上那双眼睛,那个年轻人冲他笑了一下,透着一种苦大仇深、不怀好意的飞扬跋扈。这人怎的这般古怪,明明没什么气势,可又仿佛早年盛气凌人惯了,阿昌自认算得上阅人无数,怎瞧不出这人到底是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还是个蛮横无礼的五陵年少。
    “喂,爷问你话呢”年轻人轻哼了一声,手指摸了一下眉心,龇牙咧嘴地逼近一步。
    总而言之,得罪不得。
    阿昌干笑一下,撒腿就跑。
    “站”那年轻人拔腿就要追。
    “小侯爷。”
    喧闹的街道上传来很轻的唤声。
    可那嗓音像是夏日躁动时林间穿梭的一股风,又像是清溪顺流而下时与溪石碰撞的咕咚响,偏偏又带有江南人的温润,咬字轻软,显得清朗敞亮又动听。
    那声音及时地叫住了年轻人的步子,也叫住了乞丐。
    阿昌傻住了,第一反应却不是回头,而是往远处瞧,仿佛盼望着能从屋檐上看见先前纵跃离去的身影。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对上一双墨黑、仿佛总是闪烁着悦然的眸子,深邃似潭、坦荡通亮。
    他认得他,那人也是。
    “展展五”阿昌张了张嘴,手指着城南的方向,急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渝州城南犄角旮旯里,开着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
    招牌歪歪斜斜,门前门后都无人,窗户紧闭,怎么也不像是做生意的酒肆饭馆;可一股酒香能飘出巷子老远,混在其中还有一股香香辣辣的味道,有些冲鼻,可又勾人食指大动。
    屋内热气蒸腾,只摆了一张桌子,桌旁坐了两人。一个身形威猛魁梧、胡子拉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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