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悬空, 应天府府衙后院,一人推门而入。
    是安乐侯庞昱。
    夜深露浓,他提着灯笼在进了马棚,果不其然寻见了身着蓝衫的年轻人。
    “展大人”庞昱轻声。
    昏暗灯光中,展昭回头瞧了一眼, “小侯爷有事”他卷着袖子, 拎着马刷慢条斯理地清理着他那匹枣骝色的高头大马, 手抚过马背的力道应是恰到好处, 因而那匹凶悍至极的大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圆溜溜的大眼睛也舒服的眯起。
    庞昱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无事, 只是先头瞧着展大人好似有心事。”
    展昭轻笑了一声,夜风将他的嗓音揉碎,像是潺潺流水, 温和沉静。
    “不过是记挂案子罢了。”他说。
    顾及庞昱骑不惯快马, 才一日就磨得屁股大腿疼痛不已, 他二人从开封府到应天府足足用了五日。他们转道来应天府不是为捉拿那偷了庞太师府上东西的三个小贼, 而是来查前一回展昭捉拿的两个逃犯冯羽、尤诚的旧案,他二人逃亡在外多年、是在应天府走漏了行踪,被应天府的官差拿下。可那案子有些古怪, 尤诚武艺不俗, 不像是会被轻而易举捉拿, 展昭有意趁此机会寻应天府的官差问问当日状况。
    可惜展昭问了三日, 未能得出线索来。正如当日同包公所言, 陈年旧案且早已结案,再想挖出什么来比登天还难。
    展昭口中记挂的自然是这案子。
    “”庞昱眉毛扭了扭,脸上仿佛写着不信二字。
    从出开封府时展昭就记挂着这案子,但决非这般模样。
    在庞昱看来展昭这人性子颇奇。
    他爹说展昭这人是当世奇人,说他君子之风、沉稳严谨,他也有几分少年心性,也会胡闹、纵情闲趣;说他过于耿直纯善、赤诚忠心,又能让人瞧见他心思狡黠、伶俐精明的一面;说他泥菩萨好脾气,偏偏提着一把钝剑、怀着一身武艺,杀起人来也是无情无恨、神台清明。展昭这人比谁都心如明镜、比谁都通透明白,虽有傲骨铮铮,亦如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的心太大了,因而能容得下一切,能在权势面前从容不迫,能在善恶面前慈悲洒脱,大喜大悲之事皆能一笑而过。
    与白玉堂看轻俗尘、万事随心的不羁洒脱不同,展昭正是看重红尘俗世的人命、人心与人情,因而赤诚重情而洒脱。
    这样的人是难以被牵绊的。
    他与红尘俗世隔着雨幕,既是入世又同是出世,方才保持着他那颗不被侵扰、不被玷污、不被动摇的赤子之心。
    可这两日的展昭庞昱瞧出了端倪,展昭有心事,但绝不是为案子。
    他还未说话,就听有人发言。
    “今儿莫不是乘凉的好时候,展大人与小侯爷大半夜不睡觉,都在后院闲聊。”
    庞昱一惊,扭过头去,这才发现后院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人,是个身着常服、算不得胖,但面容圆润富态的男人。他坐在长长的藤椅上,手中握着一只钓竿,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他那钓竿垂在正前方的小水缸里。
    “陆知府,你这是在做什么”庞昱啼笑皆非道。
    巧的是,几年前在江宁府遇上的知府陆离竟是去岁冬日调任至应天府。他当年调离汴梁,在外头逍遥多年,又少见地在江宁府一呆就是数载,这会儿带着一家妻妾转来应天府。
    “钓鱼,小侯爷,您不是瞧见了吗。”那男人侧头瞧他,笑容可掬。
    那笑容说是和气罢,却又有几分流里流气,说是轻浮罢,眼神并不下流,恰恰十足的纯善,因而这张脸瞧上去又憨厚又狡猾,像是只成了精的胖狐狸。展昭还曾想过这面相与开封府呆着的庞太师像的很,比起早年少年稚气、如今逐渐长开的庞昱,这胖狐狸倒是与庞太师有几分父子相,也不知是上辈子的缘分还是哪哪儿来的私生子。
    展昭乍进应天府衙瞧见陆离时,心里竟有闪过一抹“是该如此”的念头。
    冯羽与尤诚逃亡在外多年,却在应天府被抓,若是其中添上陆离这个环节,便不值得奇怪了。这位陆知府传闻中总是稀里糊涂、做事儿荒唐,实则精明聪慧、处事圆滑,在他治下,应天府能逮着一个逃亡多年的杀人嫌犯再寻常不过,只是可惜押解之中那二人还是杀害了无辜的官差逃了。
    “围着水缸大半夜钓鱼”庞昱提着灯笼走上前,灯笼在水面上晃了一下,照亮了小水缸里游着几尾金白色的鲤鱼,“陆知府好闲情逸致。”他的语气几乎是在问陆离犯什么毛病。
    陆离笑了一声,半点不恼,偏头示意马棚里的展昭,笑眯眯地说“展大人不是也大半夜来洗马”
    “”庞昱无言。
    他敢随随便便取笑陆离,但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同样的话取笑展昭。
    说来也奇,他与展昭从未有过节,每回碰上展昭都能得一个温温和和、好脾气又真诚的笑容,可每回他心里尽打鼓。说是怵展昭,倒也说不上。
    “我、我去睡了。”庞昱索性放下心头疑虑,不跟这后院里半夜不睡觉的二人虚闹,提着灯笼就走,脚步利索得像是被贼追赶着。
    陆离见庞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片刻就出了院门,绕过走廊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哈哈笑了两声,引得水缸里的鲤鱼受惊扭动着身躯一个甩尾。
    夜色清净了几分,水声哗啦响动,和着虫鸣。
    陆离歪过头,打量着从容不迫地给马刷洗的展昭,在渐渐寂静只剩虫鸣的夜色里笑问“展大人夜里洗马,可是有话要问陆某”他这几日夜里睡不着都在后院垂钓,此事费点心思不难打听。
    展昭抓着马刷顺着毛轻柔地刮了下去,目光不偏不倚,好似不是那个问话的人,“渝州旧案展某三日来已问了不少官差衙役。”他说,嗓音仿佛温温凉凉的月色,“他们都说那日认出冯羽、尤诚二人的是陆知府,安排如何抓人的也是陆知府,在逮着人之前,无人知晓那二人是犯了什么罪。”
    “确是陆某。”陆离说。
    “他二人的通缉画像展某看过,时隔多年,恕展某无能,实在瞧不出相似之处。敢问陆大人如何认出他二人”展昭虚心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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