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梦江山, 鼾声震天。
    书童雨墨坐在桌前听了一夜鼾声起伏,心头郁郁不知何时才睡下。他睡前还想着饭馆那一桌上等饭根本没动几口,什么鸡鸭鱼肉,算不得山珍海味,却样样精细, 鱼要过斤, 酒要陈酿, 偏偏打包不走, 十几两银子白花花地溜出去了。自家公子还十分满意, 与那姓金的谈笑风生、十分投机,活像是碰上百年一遇的知己。
    什么知己, 讨债菩萨还差不多
    雨墨满肚子都是气,看着一桌留给自己的酒菜,只喝了两口闷酒也回了客栈。
    却见那姓金的泼皮无赖进了屋就占着大床歇下睡了, 鞋也不脱, 皂靴头儿都掉了一只;倒叫自家公子睡在另一侧的小塌上, 那本该是他睡觉的地儿。
    雨墨稀里糊涂地趴在桌前歇息, 烦闷不已,好不容易睡着了,睡梦里尽是在施展拳脚揍那蹭饭蹭住的无赖子, 又听耳旁有脚步声, 登时惊醒。
    是自家公子起身了, 原是天大亮了。
    书生颜查散拍了拍雨墨的肩膀, 悄声吩咐去打水洗面。雨墨才点头, 又听自家公子惊疑“雨墨可是瞧见金公子出去了”
    “什么”雨墨正端起铜盆,眼下两团乌青比自家公子还黑,闻声忙回头。
    那床上空空如也,哪还有邋里邋遢的无赖子金懋叔。
    雨墨面色蓦然白了几分,他临近天亮才堪堪睡着,几乎一夜清醒听鼾声,其余半点动静都没听到,那人怎会平白无故不见了
    他不由心道莫非遇上的不是人间无赖子,而是地府贪吃鬼。
    雨墨尚未搭话,就听外头有人拖着鞋慢悠悠地进来了。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一人慢慢悠悠道。
    那姓金的泼皮无赖抱着胸站在门前笑,“颜兄这一觉可睡足了”他竟是起的更早一些,雨墨吃惊。
    “起迟了,叫金兄好等,学生惭愧。”颜查散忙道。
    “无碍无碍。”
    雨墨见那无赖子摆手说着,目光不由落在那双手上,心里有几分古怪,口道“店家可是没打水给公子净面”
    那穷酸无赖神色一动,慢条斯理道“不必,洗脸怕伤水。”
    他不等雨墨多言,又招了店小二,说是要开账,三言两语下就平白无故赏了那店小二银两凑整。雨墨还当自己瞎了眼,那无赖子真要会账,没想到口舌伶俐,大把银子应承给店家,自己却半文不出,只笑嘻嘻地与颜查散别过,独自便拖着那掉底儿的皂靴走了。
    那一口应承的会账的事自然就落到了颜查散头上。
    雨墨看着跑堂小二那巴巴的眼光,在自家公子知会下赌着气结了账。
    “公子,你这般是要吃亏的。”
    二人又赶上了路,马车沿着官道一路朝西,雨墨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口中不免抱怨,“公子出门在外怎半点不把银子当银子使,哪有一日吃喝将寻常人家数月的银钱都花光了,往后还不知何时能赶到巴县,难不成公子要与我啃土不成。”
    马车里的书生半点不恼,“人生难得乐事,何苦计较这点银子。”
    这点
    “公子倘使真遇上乐事也就罢了,可那人分明事诓骗公子出门少。”雨墨快语不屑道,“篾片之流,哄的公子钱财散尽,不是好人”
    “雨墨,休要胡言”颜查散总是脾气极好,这会儿竟是嗔怒起来。
    “得得,小的不说便是,只是公子可长点心罢。公子你将乍见之人引为知己,谁知那人如何想的许是当今日碰上了个冤大头这才顺着公子心意说了几句话,别说拿公子当朋友,明日一拍两散怕是都当做不认识。”雨墨哪里能跟自家主子口舌争辩,说到最后尽是无力叹息,自家公子让他付钱让他莫管,他除了费几句口舌还能如何。
    二人陷入沉默。
    马车行了数里,车内才传出轻叹。
    “你莫要小觑了金公子,此人瞧着放浪形骸,实则斯文中透着英雄气概,谈吐不凡、落落大方,可见绝非等闲。”颜查散掀起马车帘子,望着极好的天气慢悠悠道,“别说今日费些无关紧要的银子”许是话不投机,颜查散终是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雨墨撇嘴,没有多嘴。
    他心里到底是嘲笑自家公子尽当圣贤书里的道理普天之下都可用,哪里知晓人心险恶。他读圣贤书同人讲道理,可世上的人却懒得讲道理,只拿银子、权势和拳头说话。
    读书人啊。
    雨墨一甩马鞭。
    等来日真吃了亏便知晓了,不过以公子宽厚的性子,只怕吃了亏也不自知,是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头快活得主儿。他可得看紧些,雨墨心想,这性子往后为官的日子可不就是要遭大难
    今日被诓了银子也就罢了,总归快马加鞭赶路,天大地大,再不遇上此人。
    可雨墨万万没想到,他心里是打算好了,这一日更是快马加鞭等到夜里寻了镇子客栈歇息时,那金姓的无赖真吃着了甜头,如狗皮膏药似的真又黏了上来。
    也不知这一路远行他是怎么跟上来的,人腿怎么赶得及马车
    雨墨心里打鼓,瞧了好几回那无赖子的脚下,灯下确有影子。
    雨墨这才吃了定心丸,心道自己怕是如自家公子所言,看走了眼。
    此路山高水远,自己又是不敢耽搁时辰,比之此人步行赶路快了不知多少倍,他还能寻上门来,可见本事。雨墨心中起疑,又瞧了瞧共桌而食的二人,还是昨夜那般大鱼大肉、好酒好菜,那金公子握筷子的手黝黑,可修长好看、指节分明。这手当真长得好看,只是这样貌雨墨主动上前招呼,吃食全按昨日这无赖子所言一一吩咐店家,一边拿话讥讽笑怼着那金公子,照他昨日所为提醒如何吃如何喝,一边悄悄细细地查看此人样貌。
    只是那人好似没什么胃口,只顾与自家公子畅谈,吃了两口便说饱了,又拖着破烂皂靴与颜查散一并回客栈歇息。
    蓬头垢面,瞧着也平平无奇。
    雨墨没瞧出再多端倪,不由坐在桌前暗叹。
    他弄不清此人缘何偏偏要讹他们主仆二人的银子,点了那些死贵的大鱼大肉也就尝个鲜,好酒开了一坛,却又只饮两口不像是喜好吃喝的人,反倒浪费一桌饭菜,便宜了店家。
    雨墨目送二人离去,方才察觉那金公子生的比自家公子高挑,远瞧背影,整个人站的笔直,像是一把利剑,果真有几分英雄气概。
    想到付了银子还便宜了店家,雨墨竟是破罐子破摔,放开了心把那一桌饭菜吃的干净。
    不过等到结银子的时候,雨墨又肉疼起来,将先头的猜疑尽数抛之脑后。
    什么英雄气概,尽讹钱只怕是有毛病
    那人真是英雄也不过是读了几本书的江湖草莽、落魄英雄,听闻江湖人武艺超绝,还会什么飞天遁地的轻功,想必是凭此才追上来。
    公子你倒是醒醒啊
    雨墨恶狠狠地一边啃炖肘子一边往客栈走,气的抓心挠肺。回到客栈,夜深人静,那落魄英雄果然早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颜查散坐在一旁看书,分明被鸠占鹊巢还是半点不为所动,见雨墨归来才上小塌歇息。
    第三日,颜查散先醒,净面时听屋内咳嗽声。
    雨墨有心添堵,便故意上前念诗,换他取笑那无赖子起迟了。
    姓金的落魄英雄瞧了雨墨好半晌,与颜查散笑别之时还取笑雨墨这小管事十分了得,若能跟了他再好不过。雨墨心底直翻白眼,不肯与此人说话。短短两日就将一路盘缠用尽,差点连客栈都会账不得,不得不听从自家公子的意思典当了一些行李再上路。
    不知是不是那人知晓主仆二人没了银子,还是被雨墨连番讥讽怒怼生了羞愧,又或是见好就收,此后二人赶路数日竟是再不见此人。
    雨墨来不及庆幸,听自家公子还有几分惋惜,差点气哭,只觉前路漫漫十分凄苦。
    他家公子分明是个聪明人,瞧出那狗皮膏药无赖子第二回寻上门不是巧合,而是故意为之。否则他也不会惋惜往后见不着那人。
    可偏偏公子也是个傻的,被诓骗当散财童子也高高兴兴。
    公子你且醒醒罢,那无赖子再寻上门来几回,他们可真吃不消了
    如今典当行李方能上路,再往后只怕是马车都得当了,两日吃食将二人几个月的盘缠掏空,再吃一日凭空哪里来的银子倒时候只怕主仆二人要被店家告到官府去,那才是真吃了大亏,丢尽了脸。
    雨墨心里怕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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