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润五月初八夜,府衙的灯火又亮了起来。
    那些曾失魂落魄地归家,多日未有当差的官兵衙役们趁着夜色再次被召集,一并悄悄来的,还有近百位婺州城的百姓。
    府衙大门一关, 公堂之上的杨主簿竟是一掀袍子朝众人深深一跪拜。
    “今日诸位能来杨某在此谢过。”
    “杨主簿”众人大惊, 都说读书人膝下有黄金, 上跪天地君王下跪父母祖上, 便是官兵衙役也不曾想过杨主簿会行此大礼, 连忙上前去扶。
    杨主簿抬手止住官兵衙役的脚步,郑重道“此礼你们该受, 是我官府无能,才叫父老乡亲遭此大难。”他红着眼,到最后声音近乎嘶哑。
    此一言, 登时令府衙内近百位百姓还有那四十余位官差登时鼻酸泪涌。
    “杨、杨主簿言重了。”一位儒生大爷哽道, “且快快请起, 婺州婺州今日”
    千万言相劝, 杨主簿到底是叹着气站了起来。
    他阴郁又饱含歉意的目光瞧着这些面黄肌瘦、精神颓靡的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是这婺州城内的另一拨人, 与官府一同, 他们不信奉桃木仙人, 又或是曾经信奉后因教徒疯狂而退却。非是所有人都在此, 杨主簿命府内衙役悄悄地在这一晚将他们请来时, 严令不可强求,能有近百位百姓来此已经远超出他的预料。
    杨主簿并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杨某人请诸位来此,是有要事相告。”
    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交头接耳,他们心头惴惴,只将犹若惊弓之鸟的目光落在杨主簿身上。
    “今日婺州大难,城内百姓似癫似狂,你我都知晓此事是从一月前的怪疾起。”
    “而后师婆于田知州府门前大闹,田大人曾抱着病体亲自出面,欲将一事告知众人”
    杨主簿神色冷凝,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婺州城内确有邪祟,但这邪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幕后奸人设下种种全套欲害我婺州百姓。”杨主簿吸了一口气,快言快语道,“可他尚未来得及将所知公之于众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如今还在府内生死未卜。”
    杨主簿向前踏了一步,“诸位。”
    “诸位都是城内尚有理智于良知之辈。”杨主簿道,“也定是知晓邪祟鬼怪害人之说定是奸人误我的计谋。”
    众人并不发言,甚至有几人在杨主簿这般畅言之时还瑟缩了一步。
    “田大人所言不错,满城怪疾还有令他抱恙数月的,非是病而是毒”
    杨主簿招来一个衙役,那人立即捧着一个陶碗上来了,“想来诸位有所猜测,毒究竟是何人所下。旁的不说,单是从受益之人来看,满城九成百姓都为此成了城南桃木教的刽子手,每日疯疯癫癫不说,还杀害了济世堂一家五口。”
    他顿了顿,“桃木教。”
    几乎是同时府衙里的百姓面色均是一变。
    “我疑心桃木教害人,借鬼神之说蛊惑百姓为非作歹,暗中细细追查此事,果然寻到了线索。”
    “患了怪疾之人,包括那个死去的乞儿,都曾吃过桃木教的粥。”
    杨主簿举起了那个陶碗,落下了四个字“粥中有毒。”
    “这才是怪疾的源头,非是最早抱病的田大人。”
    最早得病死的那一批是城内的乞丐,因无亲无友,便是病死也无人在意,甚至桃木教在暗中处理了尸体。直到那些贪小便宜也去吃那碗粥的百姓也一个接一个地换了怪疾,此事才在五月引来轩然大波。
    杨主簿所言,百位百姓虽是不言,心中俱是信服。
    “但此事诸位皆有猜测,杨某人今日请诸位前来,想讲的也不是此事”
    “而是与桃木教牵扯甚深的白家,还有那被那师婆诬陷为怪疾源头的田大人。”
    杨主簿面色一狠,他本就鹰视狼顾之相,这一神色更是显得令人惧怕,“田大人一心为民、生平坦荡,却万万没想到,害他的恶毒小人就在他身侧。”
    他冲后头一招手,“带她上来”
    本就被杨主簿此言炸得呆愣的众人,俱是面色惊愕、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衙役压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妇人从后堂走了出来。那妇人生的貌美如花、柔弱娇人,却被五花大绑、口塞白布,好不可怜等众人细细瞧去,一人惊声“田、田夫人”
    正是回了田府的金玉仙。
    金玉仙拧着眉头,久久盯视着杨主簿,虽遭受这般折辱,竟然毫无惧色。
    杨主簿抿直了唇,好半晌才叹息一般道“夫人。”
    这一声有些许软弱,一旁的官差心知杨主簿与田大人三年来私交甚好,因而往日也称夫人为嫂夫人,对金玉仙十分敬重。
    但杨主簿很快就硬起了心肠,沉着脸冰冷道“万万想不到会是你,夫人。”
    公堂内屏气噤声的百姓们震惊得语无伦次“这这、怎会是不是哪儿出错”田知州在任三年,与夫人十分恩爱,令人艳羡,城内何人不知、谁人不晓
    杨主簿闭了闭眼,也满脸失望,轻声道“田大人清廉,起居仅受夫人照料,能下毒的只有你,夫人。”
    “你与大人感情绝非作伪,能有什么让夫人对自己的相公出手”他轻声喃喃好似在自问,也问出了府衙内所有百姓的疑惑。
    杨主簿睁开眼,盯着金玉仙无情道“罪妇金玉仙,早年受江湖人展昭恩惠。”
    展昭何人
    尚未有人问出,杨主簿便继续道“江湖人展昭,便是润五月初二进城的蓝衣人。与白玉堂私交甚笃,如今正在白府。”
    杨主簿转过身,似是不欲与金玉仙正面相对,声音冷冷“我已查明展昭此人与百毒门掌门弟子又有往来,我虽不知百毒门在江湖上的名声,但从这门派之名揣测那百毒门就是江湖上制奇毒的门派罢夫人。”
    金玉仙口中塞着布条,如何能作答,只是目光凛凛地怒瞪着杨主簿。
    “婺州怪疾症状乍闻如邪风入体,却连一口水也喝不得,绝非疾病,只能以奇毒解释。某听闻江湖上多的是各种各样的毒物,能叫人悄无声息的死去,也能叫人犹若重病身亡。”杨主簿冷冰冰地说,“你一个官门妇人,如何能得奇毒你是受展昭所托”他大手一挥,指向外头的夜色,“城内百姓但凡生了怪疾的,无不命丧九泉,而田大人田大人”
    杨主簿呼了几次气,都不能讲出。
    “田大人四月初发病,到五月中尚且无碍,直到那日清晨意欲说出中毒之事,却当众倒下。”
    “我问了那日在场的官差,你就在大人身侧。”
    他再次走到金玉仙面前,目光阴郁且惊痛“你与大人感情深厚不假,因而大人直到今日虽昏迷不醒但还是性命无忧。那展昭若挟恩图报,想必早年救命恩情,你也愿意去还可况”
    “既然是毒药那必然是有解药的。”
    杨主簿所言句句清晰,却像是一个重拳,锤在所有百姓的脑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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