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水榭旁, 水池炸响,水柱冲天一丈高。
    两道影子从四溅的水帘里头闪了出来,刀剑磕碰在一起发出铿锵声响,一触即分,且分别退走。
    日头高照, 将青石地板都炙烤得火热, 连空气也渐渐扭曲起来。
    三日了, 那股不知从何而起的邪风吹来的流言, 从一张口出、百只耳入。
    明明是大晴天, 个人心情却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刀光剑影破水珠,二人退开的身影各自落在水榭的屋顶上, 又有一蹬足,正面交接。
    白福沏了一壶茶,等炸起的水柱彻底通通落下, 才慢悠悠地进了水榭, 将点心与茶水安置好。
    白府内清闲了三日。
    屋顶上尽是刀剑交错的磕响, 又快又急, 可知二人比斗何等激烈。
    白福面不改色地起身,准备离了水榭,却见桌上香炉烧尽了, 又捡起那香炉打算往里头添香。这一动作, 白福的目光就落在水榭的蒲团上。
    那上面有个小破册子。
    白府的水榭极大, 但别无旁物, 只有一张矮桌, 和两张蒲团。桌上摆着一副棋,琉璃做的黑白子散乱地摆着,也不知之前在这儿下棋的二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法。只是这三日他们兴致极好,抚琴、对弈、比剑、坐论,好似往日行走江湖歇不住脚也不得清闲,今儿要将全天下的雅事一一玩个齐全。
    白福连他二人每日何时歇下何时起身也不知,更别说做什么安排了。
    外头正是如烹烈火、人人煎熬,白福不由心头纳闷,弄不清这二位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婺州百姓发了疯,官府也与白府结了仇生了怨。少爷他们莫不是也觉得管不了了这才任由外头发疯的人自生自灭,只等着
    白福心不在焉地捡起册子欲放回桌案。
    却在这出神的这片刻,“哇”一个欢欢喜喜白团子突然蹦到了他身前。
    “”
    这偷袭来的出其不意,走了神的白福大惊滑了一跤,整个人向前摔去,撞在那顽皮捣蛋的白团子身上。因桌案摆的靠边,白福所站的位置本就是水榭边上,这一撞可把那熊娃子直接撞去了水池。他连忙伸手去捞白团子,手中的小破册子却脱了手,笔直地甩入水池。
    屋顶上的两个年轻人正是比斗兴头,却同时收了刀剑,分神察觉底下之事,翻身跃下。二人也不必商量,十分默契地分了两路,一人去拽差点落水的二人,一人去抢救飞向水池的小破册子。
    一上一下的眨眼间,所有人都回到水榭里。
    白团子笑嘻嘻地坐在展昭怀里,丝毫不知自己差点闯了祸事。
    白玉堂斜睨了那熊娃子一眼,展昭这才发觉那脱线散架的小破册子有一页进了水,湿了半截儿。也亏白玉堂反应及时,否则只怕是整本都救不回来了,偏偏那孩子还当他们与自己玩闹,笑的胆大包天。
    白玉堂随手将那破册子收拢起来,除开那页湿了的放在一边,其他的都丢在桌案上。
    他又单手抓着白团子的衣领,往白福怀里一塞,冷脸道“这两日都不许他来水榭。”
    白云瑞还不知道白玉堂这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淘气的惩罚,只怕是好几日都见不到白玉堂了。他只歪着头喊“爹爹”,笑的比天上的日头还灿烂些,可那两个年轻人自顾自说什么走开了,打定主意不理他。
    白云瑞忍不住扁嘴,吓得白福连忙转头招来一个水榭外的小厮将白云瑞带出水榭。
    但有趣的是,直到白福脱了手,白云瑞还眼巴巴地瞧着两个水榭里的年轻人,那双小水洼一般的眼睛虽然发红,但一点没有要哭的意思。
    他好似从未在白玉堂跟前哭,一见白玉堂就眉开眼笑,胆子肥得能上天。
    白福忍不住想,这孩子年纪小小的,却比芸生少爷灵气多了。
    虽说也太过淘气了些想必二人日后成人,只怕芸生少爷性子和软出了门要遭欺负,而云瑞少爷只有欺负人的份。
    只怕此事还得告知大少夫人,托大少夫人认真管教一二。
    说来云瑞少爷真有几分少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好奇心也极重。原先水榭门日日锁着,他从未来过,这会儿他倒不一定是想粘着白玉堂,只是玩闹心起了,便偷偷溜进来。要不是白福知晓白云瑞的来历,当真觉得这是他们少爷的儿子从哪儿抱来的私生子。白福想了想两年前在江宁府见到的那药铺的夫妇,怎么想都是一个老实、一个温柔许是因缘际会罢,白福想,这孩子与他们白家有缘。
    奇怪的是少爷这几日全然不带着这孩子。
    早前少爷在府上时,也时常腾出时间陪那白团子玩闹一会儿,或是指导几分芸生少爷的武艺,不欲叫大少夫人太过操劳。如今大少夫人日日盯着丁姑娘,怎的少爷反倒不帮忙了莫不是
    “展小猫,这回你总该认输了罢。”
    “胜负未定,如何能随口认输”
    白福回头瞧了一眼,白玉堂与展昭正坐在水榭旁说话。
    “白兄的刀可是上回损坏了”展昭指着白玉堂长刀贴着刀柄处的地方。
    “无碍,等此事了,寻个铁匠回炉养几日便好。”白玉堂随手一翻,将长刀入鞘。
    “那人的棍子想是玄铁所造,配合那人刚劲的内功,以白兄的刀去硬碰硬确是不妥。”展昭又道。
    白玉堂眯起眼想了片刻,“你可曾想过那人的功法”
    艳阳照水,夏风拂叶,水波金光粼粼,叫人心头松快,可二人闲暇交谈却认真地紧。
    白福微微叹口气,心道自己想到哪里去了。
    少爷与展侠士只怕是暗中谋划着什么,只是究竟如何却不是他该问的了。白福自愧没什么本事,在这会儿,身为白家的大管事,竟是什么也帮不上,如今白府大门紧闭,又垒了高墙,他连出门去打探个消息都不行。也不知外头的人到底如何了,上回少爷去暗探那桃木教,随后也没有什么消息,他自是不能与主子开口问询。
    但白福心头满是疑虑。
    那日大少夫人为何也在外头还有那知州夫人,闻说是少爷从桃山救回,那些桃木教的贼人怎毫无反应还是说外头发生了别的事他一无所知还有蒋四爷他究竟
    瞧着水榭旁一白一蓝两道人影,白福到底是将按捺住满心的焦躁。
    不管如何,少爷与展侠士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也不是置满城百姓不顾的人,他们定有其他安排。
    虽说他们瞧这实在太悠闲了些。
    白福心中揣测他们在等。
    他却不知,外头的婺州百姓也在等。
    被锁住城门的婺州城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又像是这艳阳灼烤下的大蒸笼。
    城内百姓只能躲在各自黑黢黢的屋子里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有的嘴里污言秽语、连连咒骂不绝,祖宗十八代一个也没放过,恨不得白家妖魔死绝。可笑他们自己行凶杀人、围观叫好时只觉得心头畅快,却害怕与他们对立的人做同样恶毒、残害人命的事。更可笑他们嘴里狠毒,一个个连窗子都不敢开,又心怀希冀地数着时辰、数着日子。
    他们在等着心头的猜想成真,又害怕它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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