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大门缓缓打开, 将外头的光照了进来,还投入了一道人影。
    丁月华忍不住晃动着脑袋,眯着眼去瞧,想知道这回来的会不会是那粉衣女教主, 更想知道她的面容上会不会出现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神色。明亮的走廊上依旧是一整排的火把,但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守卫。离门最近的地方是一个拎着剑的年轻男人,身着蓝衣, 身形瘦长。
    黑沉沉的古剑斜垂,剑尖指着地面,鲜血从上面滑落,滴在地上。
    宝剑是不会沾上血迹的, 就像是她的湛卢, 一剑挥去,人死,血飞, 半点不留在剑身上。但唯有一种可能, 剑身带着血,因为这古剑一路都如若凶兽饮血,尚未将鲜血甩落又沾上新的, 持剑之人的手太快了,因而到了眼前尚有温热的鲜血缓慢流淌而下。
    丁月华缓慢的思绪像是榫卯, 卡住了。
    是是展昭。
    桃山之顶, 一片狼藉, 呻吟呼号虽是微弱、不绝于耳。
    济世堂吴家的那三具曾被人吊起的尸首, 现在已经被放下了,小心地安放在庭院内。
    宗布庙内外横断的箭矢、乱棍的长毛、还有横七竖八的人,那些痛呼呻吟的人躺倒在地,有些已经意识不清,有的还在哼哼唧唧,有的最后一口气也噎过了去,可谓是死伤惨重。任谁也想不到一刻钟前,那面容和和气气蓝衣人、提着一把钝剑能毫不留情地大开杀戒。江湖人总说落到南侠手里总有几分机会留得性命,因他性子温厚,不是嗜杀之人,更愿给人三分机会,而不是时时刻刻致人于死地。但也有江湖人取笑大名鼎鼎的南侠,太过仁慈,不像个杀人侠客,而是庙里供着的泥人菩萨。世人鲜少瞧见展昭眼中杀机大露,便是有了几分杀气也掩藏在温和的气质下,平静而深沉。
    从展昭看见三把元戎弩、一整排的弓箭手以及那一个队列千百人的长矛步兵,他便知道,这不是平头百姓,这是贼,是积财养兵、蓄意谋反、扰天下苍生安宁的反贼。
    民为恶当以法罪、以刑罚,贼生乱若不能劝降,当杀之免祸苍生。
    那双眼睛里没有凶戾,恰恰相反,那是君子的温润谦和,是侠着的凛然正气。
    因而死伤惨重的这些人,不是面黄肌瘦的百姓,也不是身着灰衣的教徒,而是那些弓弩手,那些挥舞长矛、身强力壮的男人。
    最早那些提着长棍、围在此处等待的百姓们无一死伤。他们早早在躲在桃树之后,也不知这一刻钟的时间内见过何等可怕的事,一边发着抖,一边虚着眼睛、毫无焦点地喃喃“邪魔定是邪魔连桃木大仙也惩治不了”像是念咒一般,声音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混乱不堪。
    恐惧与慌乱在桃山之顶蔓延,忽然林子里传来一声鸟叫。
    是一只乌鸦飞了过去,叫声凄凉可怕。
    这些百姓们惊跳而起,连滚带爬地顺着山路下去了,好几个甚至脚下打滑从林子石阶滚成了一个球。
    而在这样的慌乱中,一个不疾不徐地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个人从宗布庙正殿里的高大桃仙石像之后慢吞吞地挪了出来,是一个年轻男人,提着一把铮亮的斩马大刀。与步兵用的斩马长刀不同,这把刀柄颀长的大刀乃是一把偃月刀,叫人想起话本里传闻的关公刀。可这个年轻男人却不是生的关公那般红面长须,反倒眉清目秀,最重要的是他一个光溜溜的大脑袋,仿佛是个和尚。
    这秃子男人面上含笑,脚步淡然地走出了宗布庙正殿,瞧着正殿前庭院内外东倒西歪、尸横遍野的惨象也不吃惊。
    他环顾了一周,终于将视线停在墙边的两个身影上。
    秃子眉毛动了一下,人也走到了那两人身边,蹲下了身,微微一笑。
    那墙边的两个人抬起了头,只听秃子开口,自然妙音。
    “明知不敌,何苦要亲自去招惹他”
    这话无人作答,不过那跛子翻了个大白眼,仿佛在嘲弄秃子明知故问。
    “你倒是好脾气。”捂着胸口倚着墙的瞎子先开口,虽看不见却感觉到了这个秃头男人的靠近,并准确凭借他的脚步声,“见我等被伤成这样也隐忍不出。”
    秃子将偃月刀搁在地上,竟是盘腿坐下,“我来的时候,”他声音极轻,像是美妙至极的仙乐倏尔奏响,舒缓地滑入耳畔,令人沉醉,“他已经走了。”
    “可你知道他来了。”跛子捂着脖子上的一道血痕,冷着脸坐直了身说。
    “我从后山腰来。”秃子温吞地说,“至下而上,中途倒是瞧见他在往下走了,可是他身旁还跟着一人。差一点就要与他对上,他耳聪目明对四周反应极为敏锐,我藏不住身影,不过幸运的事,他”他微微笑,眼睛也眯了起来,清秀的眉目更添几分唇红齿白的炫目,嗓音更是动听悦耳,“他一人,尚可一战,以一敌二,我是没胆子的。”
    “莫不是白玉堂”跛子道。
    “是沈嫮。”这话不是秃子说的,是瞎子。
    瞎子也以打坐的姿势盘腿坐下,“晌午的时候她进了山城。”口中所言尽是对一切的明了于心。
    “只不过他被引来,本该是为他们。”他说着偏头仿佛看了一眼庭院之中,那里有济世堂吴家三口的尸首,但他是个蒙着眼的瞎子,自是看不见的,“如今他却搁下这些不顾,进了地底。”
    跛子呵呵干笑了两声,听起来像秃鹫的叫声,十分可怖。
    秃子亦是笑,他微微含笑,轻声开口“活人总是比死人更重要些。”
    瞎子却冷哼了一声,“那展昭今日上午来时,应与他见过面才是,如今去而后返”他话说到这里便停了,许是知晓自己这句话全然是一句废话,他靠在墙上一动不动,“他还在城里”
    “在。”秃子说,显然他听明白瞎子所问的他是谁。
    许久的沉默中,跛子抬起眼皮轻声啧了一下,“他倒是舒畅。”
    “展昭在城内查到什么了”瞎子最终还是将刚才咽回肚子里的话又吐了出来。
    秃子眉稍动了动。
    “我不知。”他说。“我不曾踏入城门半步,不过他应是知晓的。”
    秃子着话没有人听,因为瞎子将头转向了宗布庙的正殿,在嘴边竖起了一根手指。
    三人都噤了口。
    几乎是同时,一个微不可闻的脚步声顺着地板传了过来。不过须臾,一张清俊风雅的面容从桃木仙人的石像后探了出来,他一头青丝披散,身着茶白色的长衫,目光平静中带着些许茫然。
    秃子先瞧见了这人,又微微笑了起来,仰头看了一眼阴沉却闷热的天。他无声地张口。
    “东风来了。”
    一股山风将秃子的衣角吹翻。
    桃山山城,密室七层。
    “月华”丁月华正茫然地盯着展昭的黑靴,听到一个声音急急而来。
    紧接着,丁月华从模糊的视线里瞧见一张熟悉的冷脸从展昭身后晃出。比起瞧见犹若天神的展昭,她见了她才当真浑身放松,露出软巴巴的浅笑来,“沈姐姐”
    沈嫮眼中又是怒又是痛,不顾他想,亲自下了水扶住丁月华,“你”她张了口,半晌才含着泪悔道,“是我害你。”
    “姐姐、莫说此、话。”丁月华语不成调,安然地靠在沈嫮肩上,“是我太不小心”她说不出声音,字字顿顿,唯有凑近她的沈嫮能瞧出一二,“姐姐还寻了白白玉”她半天挤不出那个堂字,只能无声地笑。
    她还寻了白玉堂来救她,不怪她的。她说。
    是她不小心,竟叫贼子拿住了她。她说。
    “你切、切莫怪他,”丁月华缓了口气又道,“我我叫他去先去救”
    “你莫说了,我且带你回去。”沈嫮瞧出丁月华已然虚弱至极,连忙劝阻道。
    丁月华却未有如沈嫮所言闭口不语,只急道“这还、还有那送饭与我”
    “我知,你莫急,我定寻见她们。”沈嫮最是了解丁月华潜入桃木教的手段,她今日被抓,那些一并来的送饭妇人怕是一个也讨不了好。
    她原以为丁月华说白玉堂经她所求是去救这些人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那白玉堂究竟去哪里了。沈嫮眉头紧锁,口中细细抚慰丁月华,又不免心忧起不知下落的白玉堂来。不过丁月华既是这么说,白玉堂应是无碍,如今丁月华重伤,可说是危在旦夕,还是将她速速救回更要紧。
    丁月华得了沈嫮之言,微微点头,唇角浮着笑意。
    这口一直提在心口的气松了下去,眼前登时一黑,昏厥了过去。
    “月华”沈嫮忙扶稳了丁月华,单手抓住锁链。
    “白夫人且拽住锁链。”台阶上的展昭朗声道。
    他拔了巨阙,正要一剑挥去,却见沈嫮左臂弯扶住了丁月华发软的身躯,左手握住了锁链铐住丁月华的一头,紧紧拽起,右手起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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