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托月华潜入此地, 寻夫君尸首。”
    昏暗密室,声小却清晰。
    “她告知我她寻到了,便在此地等我。你既见过她,她如今在何处”沈嫮双目通红, 眸中是万般悲痛不能言。
    她也在这桃木教的山城里走过几遭,可这密道交错复杂,又建的处处相似, 她不精通机关之道,只不过涉猎一二,且进且退,未能深入探查。而她身子骨一日比一日虚弱, 在这处处古怪的桃木教中怕露了端倪, 反叫桃木教将白锦堂的时候藏到难寻之处,这才实言相告,请托了丁月华以身犯险。若非如此, 她合该亲自来沈嫮心神俱伤。
    不, 早知如此,她便该早早亲自来。
    “嫂子来时不曾见过丁三”闻言白玉堂意外道。
    他本是任由沈嫮拽着衣襟,且见她指尖发白, 锁着眉头单手顺了她的力道叫她松手,又扶住沈嫮摇摇欲坠的身躯。
    白玉堂本以为沈嫮能在这密室门前, 应是与那被他翻墙而出的丁月华碰过一面才是。
    若非如此, 沈嫮焉能轻而易举地来到这密室前
    “如何见过, 是她约我来此。”沈嫮说。
    许是从白玉堂神色上瞧出了疑惑, 沈嫮又从袖子里拣出了一张叠成几折的纸。
    “她心忧我走岔了道,不知从何处偷了这山城中的图纸,做了标记,传信于我,约我来此。”
    白玉堂接了那方块大的纸打开细看,便是光线昏暗,以他耳聪目明的高墙本事也能瞧出一二来。纸上果真密密麻麻地画着山城之中的迷宫密道,甚至连各处机关阀门都标注,他脑中飞快细思,不过片刻就将心中所忆山中城地图与图纸对应。若非此图纸太小,白玉堂几乎能将此物看作此山中城的设计图,它太过细致了。
    怪道那丁月华能在这山城之中疾走,对条条迷宫熟谙于心。她因沈嫮所托潜入桃木教至多两月有余,既是化作送饭的妇人,怎么也不该在桃木教的地盘来去自如。便是她小心行事,也不是一两月里能把这偌大的山中城机关弄的一清二楚又一一画出的。
    白玉堂又思忖这图纸应是原山城设计图纸的复刻本,应是给桃木教中的教徒弄明白如何来去之用,免得他们在其中迷了道。
    只是这般图纸在寻常教徒身上未必拿不到,丁月华又为何做哪小贼,探入所谓长老密室
    只是在寻兄长尸首时误入吗
    白玉堂的思绪且在上头又走了一瞬,便登时察觉不对,神色微变道“她被抓了。”
    “你说什么”
    沈嫮起先未有听懂白玉堂的话语中意,又听白玉堂紧随一句“她今日叫我打伤,又意外被翻出密室墙外,当是被桃木教人所围。”
    沈嫮立即变了面色,再顾不得眼前之事,转身便要去寻。
    丁月华因误入长老密室,引起桃木教教主的注意,教徒满山城密道内追捕她。凭她对此地的熟稔,便是只有三脚猫功夫,甩脱那些寻常教徒、逃离此地不算难事。可她偏偏在白玉堂也追着她跑的时候在山城里左躲右闪地兜起了圈子,为的便是今日与沈嫮相见之约。而后丁月华确实如约来此,只是白玉堂紧随而至,虽未有捕捉到她的踪迹,却意外一脚开了机关,把尚且歇口气的她从密室内毫无防备地掀了出来。
    那时,正是机关引动桃木教徒,他原有意再与她翻墙换回,却不成想一眼瞧见了一个仿佛尚有呼吸的白锦堂。
    随后他离去密室,门前别无他人,只撞上匆匆赶到的沈嫮。二人话语间谈起丁三,白玉堂自是又当她脱身后与沈嫮见过,想必是无恙的。
    沈嫮不知丁月华前后遭遇,更不知丁月华被白玉堂打伤只当丁月华与白玉堂见过一面,稀里糊涂又险些铸成大错。
    可沈嫮未曾见过丁月华,以她的性子若是无碍定会在此等着沈嫮。
    如今她不见踪影,只可能是身陷困境。
    他二人循着机关墙门正要离去,却听一声急切沙哑的“等等”。
    “”
    二人俱是脚步一顿,密室陷入寂静。
    “你二人且要离去”棺材中始终不言不语的年轻男子问道。
    “”无人作答。
    那棺材中的男子只得爬了出来,眉宇间尽是打扰二人的歉意,他微蹙着眉,这神情在这张清俊风雅的面容上让人不忍。
    “可否可否请二位也带我出去”他尽可能放轻了声音。
    可他面前的二人俱是不愿再瞧他的面容,也俱是明白他定是被人改头换面,因而方才白布裹面,因而才有这么一张与白锦堂仿佛孪生兄弟的惊世容颜。只是他自己仿佛也弄不清是何缘故,眼前二人所言只叫他听了个懵懂糊涂,又差点叫那面美心狠的女子一手折断脖子他一不认得这二人,二不知自己身份底细,见二人缄默竟是呆立在一侧,不敢作声了。
    见他这般古怪模样,沈嫮心头更是怒起。
    可她这会儿与白玉堂问话,晃了神,也清明了几分,又情急于丁月华的下落,心知她到底是不能一掌拍死此人的。
    不说他是否满嘴胡言,也不说他与此间有何关系,只当是这么一个拥有白锦堂面目的人,她自然是不能杀他的,除非叫她知晓此人为非作歹、大奸大恶。便是深闺后院做那商人妇,再不问江湖事,她也合该是当年那个光明磊落、坦荡行侠的沈三娘。为一己私欲杀人,将她如今这口恶气出了,却是此生不能原谅自己。他亦不喜。
    沈嫮撇过头去,只道眼不见心不烦,却又将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
    这一眼,却叫她心思回转,镇定之余面冷了几分。
    “空有面目你且以为我会做这般事”这话仿佛问的无端,沈嫮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先前白玉堂为何行止古怪,为何要拦着她进密室。
    可笑他二人都当自己所言所答乃对方所问,原是从头至尾都是错的。
    “原是不信。”白玉堂少有理亏,却得认下。
    原是不信,是她认了。
    沈嫮一时无言以对。
    初进密室时,白玉堂虽有满心狐疑,种种蛛丝马迹都指着亲嫂沈嫮,他到底是不信的,只道其中有诈。便是在密室门口遇上沈嫮,也猜测沈嫮与其中有所关联、甚至可以说多半有所隐瞒,但绝非主事人。兄长一生阔达,搁在心尖上的女子不过一个沈三娘,白玉堂见不得一个冒名顶替的白锦堂,沈嫮怎会见得他拦下沈嫮也正是为此。
    却不想,二人言辞对答犹若对牛弹琴而不自知,沈嫮认了此事,才闹得二人几近崩裂。
    倘使差那么一点,他脑中有那么一瞬想顺应铲奸除恶的心意,将他以为执念生魔障的沈嫮亲手杀死他该如何
    又或者,沈嫮今日未有来此
    以白玉堂的性情自是不会在这时去想后怕等等胡乱的心绪,也不会细思多种可能,将未有发生的事杞人忧天地当作错误与罪过。但白玉堂眯起眼,覆满阴霾的眉宇间写着令他恼怒的三个字被骗了。
    “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月华下落不明,倘使遭遇不测,是我对她不住。”沈嫮再等不得留此闲言,话音才落,手中已牵动机关,连白玉堂所拿图纸也顺手带走。
    墙动之时将二人翻入走廊,须臾之间沈嫮忍不住又道“泽琰,她三日前就瞧见你探入桃木教被抓一事。她欲救你方才想法子灌醉了看守之人,却见你夜里在此间来去自如,并不逃脱,便知你故意为之、另有所图,又暗中传信叫我知晓,免我心忧,说她会细细照看”她话及此,察觉这话颇有挟恩图报之意,又到底是闭了口,轻叹一口气。
    那句“你为何要打伤她”的问话终究是咽回肚子里,这怎能怪罪责问白玉堂她不由自责,方寸大乱怎连口舌之言都管不住了。
    沈嫮此生少有恳求,站在光影的边界里使她面目模糊不清,不知那欲言又止之下是惭愧还是心忧,“我且随图纸往山城内探查,你”话起了头,有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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