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人, 庞太师与八叔前脚刚进殿,你便后脚就来了,莫非是约好的怎也不叫他二人等你一等”赵七笑着应道,高高束起的马尾也要晃了晃, 秀丽的面容叫人心生好感。在这森严的大内皇宫里、在这高大的红墙宫门之下,他通身的少年气更添了几许与众不同的逍遥自在,不像是皇室贵胄的子弟, 像是天下最喜高飞的鸟,又像是草原上撒足狂奔的马。
    “世子今日便要离京了”包拯是独自一人进宫的,身旁自然也没有王朝,却也没有其他引路的宦官, 可见官家对他看重。他不答赵七之问, 好似对庞太师与八贤王在宫内一事并不意外,反倒轻而易举地点出赵七准备离京一事。
    “便要走了。”赵七耸了耸肩,也不在意先头所问, 更不包拯如何知晓他要离京, 指着大晴天道,“出去走走,天要下雨, 圣上心忧,还劳包大人多加费心。”这后半句话还没落下, 他已经背过身摆摆手, 错开包拯往宫外而去。
    包拯这才望了一眼垂拱殿, 乌黑的面容上似有隐忧一闪而过。
    “江湖人”他低声自语, 淹没于口的话语似是惊飞了树桠上停留的鸟雀,又是孤身一人穿过宫门往里头去,就像那赵七独自穿过宫门而出一样。
    垂拱殿内,赵祯轻轻搁下茶盏,殿内只余呼吸之声。
    “太师果真以为江湖人士能左右朝堂”赵祯的嗓音轻轻巧巧,就像他的目光总是毫无重量、轻若鸿毛,叫人感觉不到这个大宋年轻的皇帝的威严,可他的言语之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笃定与自信,比之将士、比之侠士,非是豪情万丈,而是君王掌天下的气魄,“左右这天下”
    “这天下少不得武艺高强之辈,倘若人人都暗藏贼心,行刺杀之事,圣上便是有影卫重重保护,也难免意外。老臣身无武艺,圣上亦是如此,因而老臣心忧心惧、日难食夜难眠。更别说江湖之中还有像那孟婆一般手段诡谲之人,以有心算无心,怕是来日灾祸无穷。”庞太师眼皮都不抬,像是早已备了腹稿,而这几句话更是句句难听,叫人想不到这是天下闻名的大奸臣,反倒像个尽忠尽责的贤臣。
    八贤王立于一侧不语,但他今日与庞太师同行,自然在此事上是支持庞太师的。
    赵祯眉梢一动,动手收拾起棋盘上的黑白子,“太师言之有理。”
    话虽这么说,赵祯神态从容,毫无紧张之色,他偏头扫了外头一眼,对庞太师与八贤王笑了,“你我既然都是身无武艺之人,不若听听别的意见。”
    庞太师这才微微抬起头,又垂下眼。
    赵祯已然冲外头的小宦官招了招手,“唤他二人进殿。”
    “臣参见圣上。”二人同声而跪。
    八贤王侧了半身去看,来者正是顾唯与叶小差,前者昨日在寿宴见了一面,后者因那灰白色的奇异头发与独眼的特征也早有耳闻。
    赵祯收了棋子,一拍手,“正说起如今的江湖人各个手段高强,顾卿昨夜与两位江湖侠士有一面之缘,叶卿更是昨夜擒贼杀了那孟婆,你二人且说说是何看法。”他早就见顾唯与叶小差,自然对二人有了几分熟稔,一开口便是开门见山了。
    顾唯微微抬起的视线,隐约从赵祯含笑的目光中探知一二,才面色不惊道“昨夜两个江湖人,府君崔珏根基扎实,应是武艺不弱,然而不知为何内力虚无,许是虚有其表;而比之更为年轻的白玉堂,陷空岛锦毛鼠,可与之过招,但不可匹敌。”
    叶小差眉毛一挑,许是顾忌人在垂拱殿,没说话。
    顾唯又道“白玉堂与展昭二人武艺不相上下,臣与白玉堂有幸指教两招,此人轻功甚强不说,年纪轻轻内力远远深厚于崔珏,怕是只有开封府展大人能与之一比。以臣之见,江湖人纵便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而白玉堂,以一敌百,毫发无损。若江湖人都有他这般本事,大内皇宫无人能拦。”
    此话一出,殿内之人面容皆有微变。
    顾唯顿了顿,“只论武艺,臣,不如也。”
    叶小差瞥过顾唯,嘴角像是拉开了些弧度,露出了些许兴致。若非顾唯目光冷冽,以叶小差的性子怕是这就要请旨去和那白玉堂过两招试试了。
    “白玉堂。”赵祯提起这个名字,轻声笑了笑,全然没有殿内之人的忧心,“那顾卿认为如何能拦”
    “若他心意已决,能杀,不能拦。”顾唯语气平平,“两条办法,其一,排兵布阵、耗起精力、围而杀之,千人可换一命;其二,白玉堂性傲,手中武器亦算不上强兵利器,引其怒气,疏其防备,哄骗入局,机关困杀。”前者短计、后者长计,亦可见他对白玉堂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是何等高的评价。
    闻言,一旁庞太师眯起眼打量着这个年轻的折家军副将。
    顾唯的面容冷峻,目光寡淡,嘴角含笑,字字压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像是深邃而波澜不惊的黑海将人吞噬。
    赵祯摇摇头,无人瞧出他这一摇头是何意,赵祯已然偏头望向叶小差,“叶卿昨夜所见之人如何”
    “圣上问那个女人”叶小差笑容灿烂,“没什么本事。”
    这回殿内之人露出讶异之色,他们俱是昨夜在集英殿听闻孟婆本事的人,可偏偏杀了孟婆的叶小差说此人并无本事。
    可叶小差只笑不语,好似在坦然地说“就是没什么本事,没什么好讲的”。
    “圣上。”庞太师开口,“那白玉堂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本事,今日尚无异心,来日又当如何且难说江湖中没有比他更强的人士”
    庞太师话还未完,叶小差这回伸出手指打断,“这我倒知道一二,”他脸上带了些兴奋的笑容,便是顾唯瞧他一眼也没打住他的兴致,“江湖之上出了名的有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丁氏双侠,白玉堂出自陷空岛,乃是五鼠之一,武艺最高。其余诸多侠名传天下,虽未有见过,总也有不虚其名之人,至于剩下那些深藏不露的这汴梁城里就有一位高强之人。”
    顾唯按住叶小差,将他的话也塞了回去,自己接上话道“圣上若忧心,只需请得此人,便能保大内几年无忧。”
    “城南棺材铺的周老罢。”赵祯笑道。
    “”殿内又是一静。
    “朕就说几个江湖人,闹得你们这朝堂重臣心思几变。”
    赵祯这话有几分取笑之意,他起了身,正欲继续开口,却听外头小宦官道“圣上,包大人求见。”
    赵祯乐了,“一个接一个来怎不约好了一并觐见这垂拱殿的门槛怕是要给你们一来一回的踩烂了。”见庞太师与八贤王俱是不言,赵祯冲小宦官挥挥手,很快包拯便踏入了垂拱殿。
    包拯目不旁视,与赵祯行了礼,便是一旁的庞太师微妙的眼神也视若无睹。
    “包卿今日可是个大忙人。”赵祯笑道。
    包拯不言,倒是庞太师道“忠君之事,解君之忧,包大人自然是恪尽职守。”
    赵祯挑眉,瞧出庞太师这一句话就给包拯下套了,他二人向来是立了两边,平日里八贤王多是支持包卿,因着包拯开封府里头的展护卫与白玉堂有几分交情,今日八贤王难得支持庞太师,倒显得包拯沉默有几分势弱、几分不善言辞了。赵祯摸着下巴又笑笑,帮包拯接下了这话茬,“包卿前脚才审了天牢人犯,这会儿怕是茶都没来得及喝,可是有何要事”
    包拯瞥了一言捻着胡须装傻的庞太师,慢吞吞道“近日开封之案追溯天圣七年,又由开封府衙盗宝案起,如今要结案,自然要连同盗宝案一并结了。”
    庞太师笑呵呵如若弥勒佛的脸登时与天边五颜六色的云霞一般。
    殿内的八贤王、顾唯和那叶小差为能反应过来,赵祯已然面带笑意。
    太师与包卿相争,果真是一次也没讨得好。
    盗宝案的两个贼人是为陈州案有冤,而安乐侯庞昱却在庞府逍遥这才盗了开封府的三宝与铡刀,有意逼包拯捉拿庞昱;如今要结这盗宝案,自然得从三年前的陈州案审起。可此案已过三年,便是赵祯知晓他那小舅子庞昱人傻胆怂做不来此事,相信其中有诈,也早没了蛛丝马迹、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果不其然,包拯躬身一礼道“圣上,三年前安乐侯庞昱在陈州犯下大案,在外三年;如今既已捉拿归案,臣有意重审陈州案,也好叫那盗宝贼心服口服,结了今日的盗宝案。”
    庞太师的亲儿子还捏在包拯手里,能不能审明白陈州案可全看包拯,又如何有底气与包拯唱对台戏。
    先头柴、刘一案里,庞太师装聋作哑,叫朝堂上自己一派于此有瓜葛的全部落网,也正是早与包拯有约在先。他知晓陈州案再查困难,指望着断案如神的包拯掘地三尺查出陈州案真相、还庞昱一个清白。
    包拯只当没瞧见庞太师的脸色,平稳的声线落在殿里,“正巧三年前展护卫和白侠士二人都与安乐侯有过一面之缘,江湖百毒门弟子在陈州案时与安乐侯一并离去陈州,而陷空岛有一人与安乐侯更是三年来往想来个中详情,尚待查明。”
    此话一出,殿内久久寂静,只有庞包二人视线交汇,也不知下头是激烈的碰撞与恼怒,还是平静的审视。
    赵祯暗笑摇头,太师还是棋差一招。
    能不能救庞昱,恐怕是要看白玉堂和诸位江湖人的证词。庞太师前头还在说白玉堂许是来日有害、对江湖人更是提出条条框框,这会儿怕是恨不得将这话重新吞到肚子里去,只庆幸说这话时白玉堂可不在这垂拱殿里听着。
    他这一转头,先头离去的影卫窜入殿内。
    远在开封府衙,展昭进了府衙大门就忍不住一声喷嚏,同时响起的还有越墙而来的另一声。
    展昭眉梢微动,与茶白外衬、桃红内衬,一身风流公子相的白玉堂一个对视。
    白玉堂从展昭眉眼中瞧出几分稀奇,像是奇怪他白玉堂也有打喷嚏的时候,平白生出几分不自在,只得轻咳一声“柳青不知上哪去了,但定了四方客栈的上房,应是不会擅自行动。”他从周老口中得知当年真相,本欲以此说服柳青,却回了四方客栈找不见人,等了好片刻顺便梳洗了一番,这才调头来开封府衙。
    至于白玉堂本有意独自一会崔珏的心思,这会儿碰上了展昭也压下不表,且便是他见了那崔珏,也未必能叫那人有半分悔改之意,报仇也好,行恶也罢,再多言语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展昭去了趟大理寺,又在街上溜达了两圈才回来,没想到与白玉堂碰了个正着。
    “展大人”
    展昭还未答话,就听张龙气喘吁吁的从府衙里头跑来,面色焦急,吐字飞快“展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大事不妙那关押在牢里的黑白无常二人,谢必安与范无救从大牢里不见了”
    展昭面色微变。
    垂拱殿里影卫话音刚落,本是宽松的氛围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你是说前几日杀了柴、刘二家公子的两个江湖人”赵祯面容还带着浅笑,这轻巧地话语竟是叫人一时辨不出是怒是忧。
    “狱卒如何”展昭忙问张龙。
    “看守的衙役被人打晕,倒无大碍。先生带人提那崔珏去天牢,这才发现此事,已经查看了二位衙役的情况。”张龙道。
    白玉堂这才知晓崔珏没有直接被带去天牢,而是先送来了这开封府衙审问。
    展昭提了剑就要往大牢奔去。
    一旁的白玉堂不知想起什么,拧着眉没有跟上,而是拦下了展昭,转头问张龙“那崔珏还在牢中”
    张龙点头。
    白玉堂紧接着道“那看守的衙役身上钥匙可还在牢狱内可有打斗痕迹”
    “在的,并无打斗痕迹。”张龙思索回忆片刻便答道。
    展昭这才望向白玉堂,似是听出了白玉堂言下之意。
    “属下查看了开封府衙大牢,锁链从内而断,钥匙在晕厥的狱卒身上,且无打斗痕迹那二人是自己跑的。”垂拱殿内,影卫低着头,不敢与赵祯直视。
    “猫儿,先头我们见黑白无常二人,便叫他二人浑说什么包大人给弄昏了头,”白玉堂沉着脸,眉宇间浮上狠戾之色,“却忽视了一事。”
    “今日柳青提起,我正觉哪里不对,那黑白无常与孟婆有满门血仇,又追杀孟婆多年,紧跟着孟婆去向,究竟知不知晓当日在开封府衙的婆子是假孟婆。”
    黑白无常若知晓那是假的,为何白玉堂杀孟婆传的天下皆知时不捅破相反,他二人若当那婆子是真的孟婆,又为何在前厅出手救下此人分明有满门血亲之仇,却对孟婆汤一毒丝毫不加提防,被孟老伯所蒙骗,杀死柴颐、刘琦就算先头不信任展昭与白玉堂,随后柴颐、刘琦的案子破了,这么多天足够他们说个清楚明白。
    他二人所言之语到底又几分真、几分假。
    因黑白无常笃定包拯乃是欺世盗名之徒,走偏展昭与白玉堂的注意力,竟是信了那黑白无常真真假假交错的狡辩之辞。
    “这么说来,朕中意他二人为民请命,却叫两个江湖人给戏弄了一番。”赵祯轻笑道,不见喜怒的神色令殿内呼吸声都低了两分,“包卿,你这后院失火,一把火烧的可够远的。”任谁都明白这先头提起的江湖势大这一论断又要再起波澜。
    “传旨”
    展昭与白玉堂二人正是细想被骗前后,辨别黑白无常话语有几分真假,忽听外头传来一声叫喊。
    “五弟。”
    一个金黄面皮、身形高大细条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出,竟是远在陷空岛的韩彰韩二爷。他见白玉堂面色阴沉地拦在展昭面前,便冲白玉堂急急走来,口中叫嚷“五弟,大哥去信于你怎不回且莫要在此闹鼠猫之争,快随我回金华,白府出事了”
    白玉堂与展昭先是一懵,隐约有什么东西从二人脑子里闪过。二人竟是丝毫不理会韩彰,转头就往府衙大牢而去,一白一蓝窜进过道,像是两道鬼影,又不约而同地在一间关着两人的牢房面前停下,同时一抬脚踹了进去,那牢固的大门应声而倒,他二人已然一人提起一人的衣领。
    “是谁叫你二人以鼠猫之争的名头在开封府行偷盗之事”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
    那从二人心头闪过的心思连通了许多不解之处,第一便是那崔珏之计全然不必以鼠猫之争将还乡祭祖的展昭招回来,还附带了一个白玉堂。
    被逮住衣领的正是那偷了开封府铡刀,因陈州案而痛骂包拯,躲藏在张婆婆家被展昭抓回的两个盗宝贼。
    “你二人为陈州案而来,有心逼包公审案抓庞昱,无须这鼠猫的名头。”白玉堂冷冷道。
    “偷铡刀是为查铡刀所用材料,也是为陈州案,但三宝却与鼠猫之争有关。”展昭亦是沉声道,说的正是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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