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神色清明, 目光沉沉。
    天圣七年的案子是冤案吗不是,那是在朝为官之人扶持太后登帝不成而祸及满门,欲改赵氏江山的朝臣于赵氏而言自然是乱臣贼子。
    可他们就该死吗
    不说那些无辜的稚子妇孺,就连那几位做主上书的朝臣也是生平从不为恶, 一心为民生社稷谋划过江山几何的官宦,便是有几分私心计较荣宠,揣测上位者心思求从龙之功, 又哪里担得上大奸大恶、不忠不臣之名。敢问这朝堂之上有多少朝臣没有心思身居高位、世代荣宠,伴君如伴虎,路摆在面前,看各自是如何战战兢兢抉择罢了。
    但这江山是赵氏的, 容不得任何他人来算计。
    先太后刘氏是个有治国之才, 也是个明白人,因而也能狠毒到对上书所有朝臣都赶尽杀绝,断绝此路换得身后贤名与赵祯信任, 也保她父族刘家的世代安宁。而这朝堂之上谁人不知这是一起翻不了的案子, 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是翻不了这罪名的。
    包拯便是想审这旧案,又还能翻出什么其他的公道来
    如果要说不公道之处,那便是掌权者的心狠手辣了。
    牵着绳子的人, 说那些都是余孽同党,杀便杀了, 三岁孩童还是七十老妪的命都不过他们手心中的尘埃罢了。
    许久的沉静之中, 二人相视的目光之中俱是对朝堂的心知肚明。
    昨夜集英殿的赵祯、八贤王还有庞太师明白, 在开封府衙拦下展昭的公孙策明白, 三言两语隐约猜到真相的展昭明白,从棺材铺周师傅口中得知原委的白玉堂亦是明白。
    既不能说翻案的公道,那便只有仇怨。
    那无辜的亡人是该恨一家之长的错误抉择,还是该恨刘太后的败退与狠绝,又或者是该恨牵头的刘家,还是该恨最终把控朝堂、眼睁睁地看着懿旨下达的当今圣上
    崔珏无一不恨,恨他父亲,也恨刘家,自然也恨极了太后刘氏与今上赵祯,只是父亲被斩、刘后薨逝多年,最终他选择挥刀的是那刘家罢了,这是他心中仅剩的对天下的仁义与侠心。
    “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包拯应答崔珏,平静的声音最终还是穿过这浮沉的罪恶指出真实来,“却不是杀害无辜百姓换你想要的还治其人之身。”
    崔珏神色不变,仿佛再没有什么话语能击倒他心里由仇恨浇灌而成的磐石,“不错,崔钰九年前就死了,而崔珏只是来讨命的地府恶鬼。而恶鬼自然不会理会将仇人拉下地府时,会不会错带上其他性命。”行恶便是行恶,没有为报仇残害无辜就脱罪之说,他走上这条路时,江湖那个行侠仗义的红衣白面、少年书生就死了。
    “是某算计的人心,谋划的此局,这回包大人总归是得了全部的真相,”崔珏在原地坐下,闭上眼说,“便离去罢,某已无话可说,包大人将某所言写入卷宗某定也供认不讳、签字画押。”
    但包拯未有背身离去,而是在尘埃起伏中,嗓音沉沉、口吻笃定“你从未见过白侠士。”
    崔珏闭着眼,大有不听不答、不言不语的架势。
    寂静的牢狱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包大人。”
    是巡视的衙役。
    包拯只看了崔珏一眼,便也不在多言,对衙役微微点头,负手而去。
    牢狱大门外,王朝独一人在此等候,见包拯从里头出来便迎了上去。
    “先生可备好了”包拯轻声道。
    王朝从包拯的口吻中隐约听出了几分叹息,仔细观之,包拯面色无常,他垂了眼没有开口问,只答道“先生具以准备周全,只待人犯签字画押,如今就在书房。”
    包拯微微颔首,“叫先生来罢,宫里影卫便在牢狱里等着,便呈一份给官家。”他来牢狱之前便与公孙策说了自己的推测,叫公孙策记录在案拿来给崔珏等人签字画押,一是知晓官家正等着此案结果,二是对自己推断的笃定。
    王朝应是。
    包拯又问“展护卫何在”
    “展大人回府了,应是在院落里,倒是我来时见白五爷也独自离去了。”王朝回道。
    包拯想了一会,竟是顺着走道出了府衙,徒步向东走了老远,目光落在朝阳之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汴梁城百姓和乐,无人知昨夜如何凶险。街上有提着篮子与贩夫讨价还价的女子,也有坐在门口读书的孩童,一个卖酒老儿走路崴了脚,眼见着就要摔倒,就被一个高大细条的江湖汉子扶住了。包拯心里一口浊气像是清了几分,瞧见那江湖汉子笑容爽朗、金黄面皮上长有黄须,虽拎着一把刀却半点没有白侠士那般狠戾之气,倒是眉目间风尘仆仆的焦色极为醒目。
    包拯暗自摇头,似是自语了什么。
    王朝紧跟着包拯而来,面上有几分疑惑,身在闹市未有听清包拯言语,只觉像是在说白五爷。
    包拯与王朝同行了几步,便有百姓认出身份与他打起招呼来。包拯与百姓聊了几句,才与王朝离去,口中又对王朝道“明日宫内又要开宴,你回头且与展护卫告知一二,官家有意叫他出面。”
    王朝微微吃惊,不明就里。这昨日才寿宴完,怎的明日又要开宴,官家不是一向节俭
    包拯未有答疑,只顺着路走。
    王朝这才回过神,追赶上去问“大人这是要去”
    “走走。”包拯先是说道,很快又回头望了一眼府衙的方向,平静地接了下一句,“但许是要先进宫了。”
    垂拱殿内。
    “不行不行。”赵七将黑子一丢,“弃子投降。”
    棋盘之上,白子稳坐钓鱼台,绞杀黑子大龙不说,还将黑子赶到边边角角里去,当真是棋面无力回天。
    赵祯便一颗一颗收棋子,笑容轻快道“你不认真几分与我下,还想保你那一亩三分地再来一局,好拿点真本事出来。”
    “真本事”赵七语调调高了些,仿佛不服输般拿手一拍桌案,“那可要打的你丢盔弃甲哭鼻子的。”这话说的大逆不道,而他神态自然,绝非第一次大言不惭。
    “朕便让你两子。”赵祯说。
    赵七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要你让子,我赢了小祯子金口玉言应我一事。”
    “说来听听。”赵祯把玩着棋子道。
    “叫我回襄阳快活几日,这汴梁城太闷了。”赵七笑嘻嘻道。
    “皇叔叫你回去”赵祯垂着眼拣完了白子又开始拣黑子,心不在焉地问话。
    “没,他逍遥快活哪里记得我。”赵七帮赵祯拢了一把棋子,又继续道,“我倒是想吃那三镶盘、红烧蹄膀、酱猪大骨,还有金刚酥、玉带糕和襄阳大头菜。”
    赵祯笑着摇头,“御膳房哪个做不来得了,赢了朕,便放你去襄阳快活几日。不过朕话说在前,回来时得给朕带一罐孔明菜。”他说的孔明菜便是赵七说的襄阳大头菜了,非是认定赵七会赢,而是应了赵七输赢不论都允他回襄阳。
    “好说,猜子罢”赵七把装黑子的坛子抱过来催促道。
    赵祯摸了一把白子,殿内忽然出现一人。
    “圣上。”
    赵祯看着赵七摸出一颗黑子,才侧过头,“包卿有结果了”
    “崔珏乃崔潜之后,当年漏网之鱼,为报家仇才谋划昨夜之案,如今俱以提审招供,签字画押。”影卫单膝而跪,将一叠纸递给赵祯,犹疑片刻又道,“另有涉案江湖人士数十,均已拿下;包大人所说的牛头马面、擅长缩骨功的二人尚未抓到,刘府与刘府别院均无二人踪迹,他们应是随孟婆回到刘府后便离去了,城门守卫还在”
    赵祯一抬手,打断了影卫的话,也无意细看影卫送上来的一叠纸,“江湖人”他轻声笑了笑,也不知这三个字中是什么样的意味,只是温吞的口吻中隐约有一抹杀机。
    影卫背脊微凉,一帮江湖人就闹得这大宋最要紧的汴梁城鸡飞狗跳,甚至入这大内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这已是他们的失职。
    可赵祯好似没当回事,很快便又道“此事你让开封府去办,叫包卿去头疼这些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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