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 天气晴朗可人心却有些焦灼。
    开封外城的荒院里,一个衙役跑了进来,见着不知为何望着远处出神的包拯和公孙策,顾不得多想就急急道“大人,那刘典寄给东黑虎门的信没寄出去, 半道叫个姑娘给截了。她自称就是刘典师妹, 昨儿晚上到的开封府, 为的就是寻刘典,还说刘典与门派已有十日没有联系,还以为是遭了害,心里正急,这才大老远寻来。我又寻了开封府的包打听问了清楚,那确实是江浙黑虎门的门人。”
    公孙策眉间一皱, 疑惑低语“十日唯有联系”
    “你且细细说来。”包拯镇静道。
    “那姑娘听闻刘典入狱十分着急, 也确说与刘典有一定情信物,然而奇的是所谓定情性物并非玉佩, 而是那姑娘亲手做的一只香囊。”见二人并未吃惊,衙役缓口气继续道。
    “玉佩一事, 你可有问起”公孙策问。
    “问过, 那位姑娘说刘典身上从未带过什么玉佩。”衙役回道。
    包拯细思片刻, 轻轻叹气,回头看了一眼厢房里的那具女尸, 才对公孙策道“看来不是你我多虑了。”
    昨日刘典所言着实不似假话, 便是包拯下了公堂也是猜测其中是有人偷了刘典的玉佩, 又寻了什么孟姑娘哄骗杨辉,再将玉佩换回去引得如此纷争。如今所谓的孟姑娘早在五日前死去,而定情之物也并非玉佩,二者所言俱是假话,调虎离山才是真计。
    “其中疑虑尚未弄清,如今也只盼展护卫能赶得上了。”公孙策虽有担忧还是镇定道。
    开封内城,开封府衙大牢。
    庞昱在这大牢里也住了两天了,除了单面为墙,四周都是柱子和空空荡荡的各间牢房,他自感住的还挺习惯的。
    庞昱独个儿哼着小曲儿,心道要是三年前他被丢进大牢里还真没这般自在,没有大鱼大肉的伺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洗不得澡。大牢里蹲着谁还管你是不是每天想洗个热水澡,不过他在外三年,哪怕柳眉再三照料于他也少不得又狼狈不堪的时候,被追杀的几日尤甚,一天能吃两口包子啃几口大饼喘喘气就不错了,十天半个月没法洗澡也是有的,也不敢随便用水洗脸,就怕回头没遇上水潭连水都没得喝,庞昱一度与柳眉怀疑他们俩身上可能长虱子了。柳眉那时还横眉瞪眼地瞧着他,说什么如果她身上长了虱子,回头第一个把他剁成七块八块的。
    撒起娇来千娇百媚、仪态万千,加上模样生的好,能叫别人家心都酥软了;撒气泼来又是凶悍无比,一脚就能踩断一张凳子,叫人怀疑她不是女人;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她,能撒娇还能撒泼的,这么多年来庞昱也就见到柳眉这一个。
    不过柳眉心心念念的也就那个锦毛鼠白玉堂。庞昱不由再一次嘀咕那个白玉堂有哪里好的,凶且不说,一点儿都不知道姑娘家心意的,一看就是个不温柔的、不会心疼姑娘的,天煞孤星,命里注定没姑娘,庞昱越想越不靠谱,心里都揪成一团了。
    他倚着墙,双手抱胸,独自嘀咕时胆子也肥了不少,想了想又忍不住低声道“不就是生得俊了点、长得高了点、武功强了点么”
    庞昱哼哼唧唧了几声,惹得隔壁牢房魏明魏老酒也迷迷糊糊地醒来,瞧了他一眼。
    魏明这两日心里可谓是见了大风大浪了。
    还有比安乐侯庞昱老老实实坐牢更大的大风大浪么说好横着走的小侯爷呢庞昱进了开封府衙胆子小的都快在脸上写上乖顺二字了都是骗人的
    魏明仔细想想,这两日他吃的惊都快赶得上他前半辈子吃的盐了
    这两日安乐侯住在着牢房里吃得好睡得香,还有空拿手指沾了水在地上写字儿画画玩,魏老酒那叫看得瞠目结舌,若不是他认得安乐侯,他都要怀疑这是个假的了。虽说开封府衙的大牢干净、饭菜也准备的周到,但到底比不上安乐侯本该有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偏偏庞昱一句怨言也没有,对府衙的衙役也是好声好气的说话,与那温文尔雅的展护卫也是相近了。
    许是大牢里太安静了些,没个人说话逗趣儿,巡视的衙役一天见五面,三次送饭,两次巡视,规律得是谁都想打哈欠;庞昱还偶尔有与魏明搭话的时候,魏明更是受宠若惊,一门心思想着如果这不是假的安乐侯,那传闻中那个眼高于顶的纨绔子弟怕是真的改邪归正了都说三岁看老,十五六岁还在陈州欺民霸女的安乐侯年近弱冠竟是真的有了学好之意
    说出去谁信啊
    只是魏明可不知道庞昱心里的花花肠子可多着。
    他对坐牢是真没什么怨言仔细说来,他能有这般表现最大的缘由还是包公承诺会查清三年前的陈州案。坐牢的时候庞昱可在心里打了好几次腹稿,力求审案时将三年前所知之事还有蒙受的冤屈一并呈上。其实庞昱在牢里每日都瞎念叨,嘀咕柳眉小肚鸡肠,腹诽锦毛鼠白玉堂如何如何,就差没拳打脚踢牢里的那面墙出气了。这些话他是不敢往白玉堂面前说的,对白玉堂也不是真有什么怨气,只是他一想到柳眉扭头就走,一点儿不顾三年来的情谊就来气。
    在牢里呆着着实无趣,还比不上三年来与柳眉满天下瞎跑来的快活,虽说也有狼狈的时日,更别说有时候还得牺牲操守扮成什么丫鬟,可到底是有个能说得上话的同行之人。
    庞昱在牢里呆了两日,别的不想,就觉得有些怀念起柳眉了。
    庞昱与柳眉是一块儿来的开封府。
    这是自然的,没有柳眉的照料,就凭庞昱哪里回的来汴京城,别说三年,三十年都找不到路回来。不说别的本事,光是庞昱是个路痴一条就叫他够呛了,东南西北都分不出,指不定想着一路向北,结果径直往海边儿去了。
    来了开封府后,庞昱有心留柳眉,也真心打算照顾柳眉叫她吃好喝好、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总比回安平镇做她的青楼女子要好些;哪怕仔细说来柳眉在安平镇做的并非只是青楼女子,更重要的还是陷空岛遍布天下的一名暗探,收拢天下消息传给陷空岛的一个重要关节。可他就是觉得在江宁府得知柳眉的身世后,几番念着柳眉太苦了些。
    庞府的姨娘们从庞昱打小就点着他的脑袋瓜子说姑娘家是要好好疼的,不管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娃,还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不管长相、身份地位,所以他在庞府的地位向来比不上他姐姐,姨娘们从小就将最好的捧给他姐姐也就是如今的庞妃庞皇后,不过庞昱也挺高兴,他也觉得他姐姐应该得到最好的,姑娘们应该好好疼的。许是因为有个姐姐,所以庞昱向来对年纪比他大些、性情又大方可爱,品性端正又照顾他的姑娘特别的油嘴滑舌、一掷千金也面不改色,比如过去在开封府的那位琴娘,比如如今的柳眉。
    可是看似钻钱眼里的柳眉却宁可回安平镇为陷空岛办事,也不肯留在庞府享受。
    庞昱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就说了两句那白玉堂有什么好的,柳眉心里念着,可白玉堂一点儿不放在心上;白玉堂便是哪一日会有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也不会是她柳眉。白玉堂有没有心思他二人均是心知肚明,情爱一事讲究眼缘,不合眼,做的再多也只是死缠烂打叫对方添堵罢了。
    庞昱赌气说的是实话,可却一脚踩中了柳眉的心,吱嘎粉碎的那种。
    随后柳眉就将庞昱丢在庞府后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如今许是在回安平镇的路上了。
    前几日庞昱在庞府被好吃好喝地喂着,被一家上下的姨娘们围着还没心思想,这会儿进了牢房自己一人没事干了忍不住又嘀咕起柳眉这档事儿。
    好歹也是三年来共患难的交情,庞昱气的心里打结。
    大约是看他眉毛扭来扭去,满腹心思,又可能是无事可干,对门的牢房里关着的人瞧了庞昱几眼,搭话道“小兄弟有心事啊。”
    庞昱也回瞧了一眼,笑道“谁没有几件心事大兄弟你不是也满腹心事”说着他又环视了牢里一圈儿,“这牢里坐着的每个不都有心事”
    魏老酒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又瞧了瞧庞昱,这回却是见怪不怪。
    最近也是奇了,开封府的牢房日日年年没个人影,衙役常常闲的都不用在这门口当值。可打从他进了牢,随后先是来了安乐侯庞昱,再是来了两个在客栈闹事的江湖人,紧接着又是两个身形矮小、嘴里老跟衙役念叨自己冤枉的侏儒,昨儿一早又进来两个自称黑虎门弟子却不是同门的莽汉,不同性情、不同来历、不同身份地位凑了一大桌,两两拌拌嘴说说自己的英雄往事,说说自家门派的传承,对自己下狱一事喊喊冤,仿佛比茶馆还要热闹。
    今日看来是要问到小侯爷庞昱身上了。
    魏老酒心道也不知庞昱又是如何喊冤,给自己在那惊天动地的陈州案里洗白了。
    同是开封内城,靠近梁门的往客茶馆二楼。
    一位说书先生正折扇一拍桌案,说到百年前乱世引豪杰,江湖风起云涌,下头坐着的百姓摆手起哄,“谁要听百年乱世之事,如今江湖各路英雄俱是神采斐然,你如何不讲”其中一人高声喊道,百姓纷纷应和。
    说书先生大笑,“且要听如今江湖那可有的一说,北侠不出手则已,一听威名又是剿了山贼窟;贪官污吏送上京来的东西叫白面判官截了道;唐门内乱,老门主气的一口老血死在大堂,得亏他生了个好儿子,往日不见踪影,手里可有真功夫所谓强中各有强中手,堂下坐着的要听什么”
    “你既说了个北侠,如今南侠就在开封府,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侠客,缘何不说道说道”一个年轻的嗓音笑说道。
    说书先生瞧了一眼,竟是个锦衣华服、面容秀气、乌发浓黑的少年小公子,个头小小的仿佛不过十一二岁,可却又束了发。他单手托着茶盏,也不知是何时来听书,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十分讨人欢喜的模样。说书先生自是不认得他,这汴京城里的少年郎都不好惹,尤其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又常常与那些个龙子凤孙、纨绔子弟混在一起的,说来这般出行之时连个仆从伴当都不带的小公子还是少见,要么他在这汴京城里是没什么顾忌的,要么这些随从伴当是个中好手、如今匿了行迹,或者二者兼有之。
    “那可不是小老儿不说,这南侠进了开封府就成了御猫,京师重地的展护卫,不好玩笑。”说书先生也笑道。
    不等小公子发言,百姓就满是唏嘘,端茶送水的跑堂小二笑着挤兑道“这儿听书的谁不知你承了展护卫恩惠,成日里想着把好词儿都用来描述咱们展大人了,这时候还矜持什么,混不像个说书先生,反似个大家闺秀,口里的茶可慢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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