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来见被带回府衙的霍黎,却半句不提含笑之案,只是端详了站在大牢里的霍黎许久,说了一句“霍黎夫人近日所为,怕是救不了你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想来这句话让霍黎心如刀绞地胡思乱想了一整夜。
    陆离毫无愧疚地舀了一碗粥摆在霍黎那一端,又自己弄了一碗尝了几口,热粥让冰冷冷的身子都热了起来。他浑身舒畅地叹息道“皆道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若是有吃有喝、家庭和乐、儿孙满堂,谁愿意在外奔波行恶,霍黎夫人。”
    霍黎握拳的双手轻轻一颤,眼里落下泪来。
    “陆大人怎知民妇早已成婚生子”霍黎擦了泪,轻声说。
    “你虽做姑娘打扮,可年纪应当是与鹿铃无差,不过十七八岁罢。”陆离咽下嘴里的热粥才不疾不徐地笑道,“少女体态轻盈,你却比她几人看着年长,若说是你保养不当也不像,毕竟你这手说你从未干过重活。你确实记得莫要盘发为髻,但衣着却不惯用鲜艳之色。至于孩子,”陆离轻轻将勺子压在碗里,轻笑一声,“夫人的神色并无隐藏之意。”
    她今日与孩童之语未免太过慈爱了。
    “民妇犯下恶行,想来是不能看着他长成那般大的模样了。”霍黎低声喃喃道,其中哀色不言而喻。
    陆离未有言语。
    霍黎犹豫半晌还是捧起了面前的粥碗,低声哽咽四字,“夫家姓杜。”
    “杜夫人有意扮作未出阁的姑娘,”陆离从善如流地改了称谓,话语之意却并没有神色那般温和,仿佛字字句句能扎进她心里去,“是心知此事不当为,还是说有意将以己身承担旧怨”
    “陆大人明察秋毫。”霍黎语塞,只应下了陆离的两种猜测,“恩怨纠葛都是民妇旧事,却叫杜郎痛失孩儿,民妇自当不该在给杜郎抹黑了。”
    陆离好久未语。
    “既是夫妻,杜夫人就不应想着抛下郎君”陆离盯着粥碗,终是改了话头轻叹,“到底是为救孩子性命,为母则强,怎能说是抹黑。”
    “杀人行恶,礼法不容,莫说民妇不过一个女子,便是男子也当自重。”霍黎话虽这么说,可眼底尽是动容与哀色,“民妇虽尚未当真夺人性命,却是有此打算的。”
    陆离闻言眼底闪过意外之色,“杜夫人之聪慧,不输鹿铃。”
    “听闻鹿铃在江宁府做起了女先生,民妇不过腐草萤烛之光,怎及皓月之辉,陆大人过奖了。”霍黎垂着眼,并非谦虚,当真是如此想法。
    “可世人未必有霍黎夫人的悟性与通明。”陆离又改口,是不愿以夫姓以代面前这位明事理的年轻妇人,“圣人教化育人,是为德行自缚其身其行,知可为、知不可为,各司其职,乃大善大道,愿大同。然人心多变,不可控也。”
    霍黎只回应了四个字“大宋律法。”
    陆离神色大动,起身对霍黎拱手一拜,微胖的身躯显得有些可笑,但一点不掩他面色的郑重。
    霍黎忙要起身让过。
    “本官以为今日还是会毫无所得。”陆离将她按下,又坐下身说。
    当听到霍黎口言抹黑一词,陆离暗道这女子或许心里想着的无非是深居简出、相夫教子,因而才改头换面独行,如今看来是一人恩怨一人结的孤勇,是不得已知法犯法不愿祸其家人的担当。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知仁明理,她抱定了决心来却不曾真的夺人性命。
    “含笑遭人割喉穿钗果真是霍黎夫人所为”
    “是。”霍黎半分迟疑也无。
    陆离并不意外,能说出那番话可见霍黎心智之高,然而迷蝶园之行毫无掩饰,叫白玉堂轻松找到了证人。若是他所猜不错,霍黎是故意留下罪证的,行恶当受律法之苦。
    “含笑当时可是已然气绝”陆离又问。
    霍黎饮了一口热粥,才答道“民妇到时含笑便躺在床上气绝身亡,面上含笑,留书一封于白菊。”
    “留书”陆离沉吟,“你与白菊亦是相识。”
    “书信民妇已烧毁,她是心甘情愿赴死,非是白菊所迫。”霍黎说着撇过头望了一眼上头的窗户,能瞧见窗外大亮的天色,“或者说,她不愿叫白菊得逞,便自吞毒物而亡。”
    “那么,”陆离正色道,“含笑喉中之物究竟是何物”
    “”
    这话终于叫霍黎愣住了,最后轻声笑笑,没有作答。
    “你见含笑已死,却还要动手往她脖子上割一刀,最后穿以金钗。多此一举总归不是因为要证明给何人你将含笑杀死。”陆离并不着急,“本官原以为金钗穿喉有掩饰之意,好混淆官府查案方向,如今想来,仵作验尸定会看出先有割喉后有穿钗”
    陆离定定地望着霍黎,就像在与友人茶楼论学,而不是查证问案。
    “霍黎夫人究竟是有心提示官府,还是说,提醒其余人含笑若以自尽结案,她那枚金钗若是被你带走,这其中的联系怕是常人难以想到。”
    “陆大人多虑了,民妇哪里想得到仵作的本事。”霍黎说。
    这话是假话。
    神色虽无闪躲之意,可陆离一听便知。他不逼迫于霍黎,话锋一转,“你昨日一早去药铺见栀娘,是有意取她性命罢。”
    “不假。”霍黎对于这些事倒是没有半分掩盖之意。
    “然而栀娘身怀六甲,你见之动容,想起尚在襁褓却性命攸关的孩子,并未下手。”陆离这话多是据霍黎的性情所做的推测。
    “是民妇料定了无法在栀娘郎君保护下,不能取得栀娘性命罢了。”霍黎说道。
    陆离不驳她,见霍黎吃完一碗粥,才开口道“你知栀娘夫妇已死,此事不用本官多说。”
    霍黎要放下碗的手一顿,神色复杂。
    陆离对上霍黎的目光,一扫笑容可掬的模样,“那你可知,白菊十有七八是街坊传闻含笑穿钗被死,第二日见到栀娘便不再犹豫,直接杀害夫妇二人”
    碗滕然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霍黎扶着桌子一侧,眼睛微微瞪大。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陆离微胖的面容在肃然时看不出一丁点的可笑,只觉得气势犹如泰山自上而下压去,“你可是以为自己顾念仁义道德,终究是没有杀死哪怕一人,便是无辜无罪了”
    “九年前你们有何联系,如今又是在争夺何物,霍黎,你说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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