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此人也名疾二。

    若说敏的气质温润,那么这位疾二,一出场便骑马来,人如其名,疾风骤雨。

    “姒相师,疾来迟了”

    他脸廓棱角分明,耳坠骨钉。

    工籍摆在明面上,他似乎不用多回答什么问题,然而,他还是交了一份答卷。

    一把镂空的短匕。

    匕首分为两层,内部是浑铸的赤金薄层,中部是失蜡铸造,云纹,云内合金浑圆厚重,云尾的金线却和发丝一样细致,用手指轻轻拨动,还能见其娇羞颤动。

    姒妤自然明白,厚重之处需要锡金较多,而轻薄之处需要赤金较多,此匕首浑铸,显然是在同组泥范之中浇铸而成,变比于无形,实在已经极尽配金之精妙。

    可见,上郡之地作为秦国北方与中原距离最近的新土,已有相当精密的冶术。

    一时之间,无人发问。疾见姒妤还没有回过神,微微一笑,便走向旁边摆弄权环的敏,说道“他们的魏国的权器,比我们的要轻些,你不能按死规矩算。”

    敏倒没有接受疾的帮助,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算出了配比,呈在姒妤的面前。

    一分青金,三分锡金,六分赤金。

    疾唉道“太慢了。”

    “二位的结果都是正确的。”姒妤说道,“请回去等候消息,明日就能答复。”

    如此,全日操劳,师门终是考完了报名参加面试的五十余位符合条件的工师。

    当夜,月洒桃林,水榭乘凉。

    姒妤与旧剂坊的工师商量过后,定夺出了十六位新坊监的人选,按年龄排好。

    石狐子好奇,凑热闹看了一眼。

    “姒大哥,怎么没有疾工师”

    姒妤翻出几条残破的竹卷,说道“疾的技艺虽然突出,但是,你看,头几年领他的那位工师名为樗,不久前因工伤离开了咸阳,这说明,疾成名之后把樗排挤走了,这种人不讲恩义,技艺越高,反而越危险,我觉得他不能用。”

    “还有这事”石狐子道,“幸好姒大哥过目而不忘,叫我早就哗哗看过去。”

    阿莆捂着半边脸,说道“可若我们不用,疾工师定就去铁工兵室,怎么办”

    “那也是无奈之事。”姒妤说道,“师门进人,不比工室征工,今日这十六个人,将来要教会成百上千的工人,我宁可折损一两寸长度,也不允许出现漏洞。”

    石狐子道“我倒不这么觉得,先生才不是樗,先生一定能驭住疾。”

    姒妤笑了,一把抓过人来,拿拐杖狠敲手脚“又在说歪道理,我看先生光是驭你就够累了,去,把这个名单给他看看,就说,各门各派有什么人,各地各区有什么风气,我全部做了标注,只是坊主的人选还要过几天定。”

    石狐子得令,转身跑了。

    一池春水,映着明月。

    姒妤放下拐杖。

    “莆监,把那座歪秤拿来。”

    “是。”

    阿莆点头,立时从侧院的柴房里抱来一座长满铜绿,权环残损的歪脖子衡器。

    秤是醉鬼荀三留下的。

    姒妤行事谨慎,散场后,单独找寺工狄允问了荀三的情况,才得知,这个人也曾是得匠,负责与陇右重镇接洽,若不是五年前发生的意外,至今仍是把好手。

    荀三曾有一好友,名为竹狸。

    二人便是这座歪秤的创作者,他们偷偷改动支点位置,并在原有的尺上加刻度,凭此配金,铸造出了一批异常坚韧的剑器,但,当时大家都说他们用的是歪秤,是邪术。荀三害怕,劝竹狸罢手,竹狸贪功,径自把荀三之名从铭文中抹去,二人就此决裂。后来,别的工师揭发了竹狸,事情闹到将作府,公冉秋执行律令将竹狸杖毙,连坐百余人,而荀三,因为众所周知与竹狸有过矛盾,得以幸免。

    之后,荀三就自请离开冶区,躲到了城外的一间小作坊里,以酒为伴度余生。

    “狄寺工说,听闻先生用黄钟定衡之后,荀三跪在野地里,哭了三天三夜。”

    姒妤洗干净双手,命人热来一碟醋,拿布巾沾过,小心擦去衡器上的斑痕,又按照两边的残损程度,相应做出补量,准备充分之后,开始了这场迟到的验证。

    他选出秦国的偏重的十二铢权器,放在衡臂较短的盘中,再选出魏国的权器,一枚一枚地放入衡臂较长的盘中,他要通过比重,找出这起案件的背后的真相。

    先添六铢,秦重。

    再添三铢,秦重。

    再添二铢,秦重。

    直到最后的那枚代表一株的权环被放入,这座歪秤竟奇迹般地达到了平衡。

    “晚来一步”姒妤深吸一口气,拂袖而起,对着空中明月沉默了很久很久。

    早在五年前,这片土地上就已经有人摸透了这个道理,可是,他们没有名义。

    隔日,姒妤斋戒沐浴,去城外的破作坊里请回了这位身背百条冤命的荀工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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