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为何”

    回到冶署,石狐子挨了一顿打。

    不是拍拍肩膀称兄道弟的打,而是趴在井盖上,挨柳木抽,结结实实挨了五十道鞭子,被抽得裤子稀烂,血痕累累,只叫那施罚的把手腕都给扭了的,真打。

    “一会能动了,在竹飞子之上系三根黑绳子放往城西,你要是不听,就走。”

    打完,秦郁把木条一扔,半句多余言语都没有,进青轩召几位坊监集合开会。

    阿莆路过时,见石狐子红肿的屁股就那么晾在月光下,啧了一声,叫人给他遮了一层草席。甘棠路过时,见石狐子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叹口气,让采苹来劝。

    “狐,疼不疼”

    本来没人管,石狐子还能咬着牙,可采苹的手刚摸到他的脸,眼眶就泛红了。

    “采苹姐,不疼。”

    采苹的话音轻柔,说道“狐,箭矢锐利,只擦到荆士师的耳朵算是万幸,先生他有多担心你,你明不明白名节是必须要争的,可那不是靠逞一时之强。”

    青轩里传来一声咳嗽。

    石狐子撇过脸,道“采苹姐,今天先生罚我,我认,可若是再发生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不后悔先生叫你们进去了,别管我,我还要放信。”

    “你这性子呐。”采苹起身,宽和笑了笑,往石狐子的嘴里塞了一块麦芽糖。

    青轩,甘棠、阿莆等人都到了。

    秦郁铺开河东的舆图。

    舆图之上,魏国分布在河东的土地被韩国、秦国和楚国重重包围着,垣郡在最东侧,只见,一条带着箭头的画线,越景山和安邑,经上容,往西北汾郡而去。

    自从接受月内铸千剑的工程,秦郁便知道自己必然要惊动尹昭和雀门,引来不必要的祸端,然而他没有想到,尹昭还手竟如此果决迅速,连年都不让他过。

    他原本还想用自己的名节再换取些转圜的时日,可,就在箭矢划过荆如风的耳朵的一刻,石狐子逼他做出了选择,玉夔扳指已经不重要,他没有时间犹豫。

    秦郁洗完一把脸,揉着右手腕,等采苹在椅子坐稳,便正式公布了他的决定。

    “今夜出发。”

    众人哗然。

    “什么去哪里什么路”

    “西行,经上容郡整顿补给,之后再往北,去汾郡,具体的路径暂时保密。”

    “工籍如何办门牒如何办”

    “前日,相师姒妤已把当地的征工判书送到,莆监先交去郡衙备案,到达后,再派人回来补取工籍,沿途,用洛邑桃氏的通行铜牒,众人自愿去留,不强求。”

    “城门出不去,怎么办”

    “钻地道。”

    “如果申郡守追赶呢”

    “拿秦亚挡箭。”

    若非全场突然安静,秦郁不会意识到,自己一本正经的话听起来有多么恶劣。

    他让一个怀胎七月的孕妇钻地道,他要以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人质,替他挡箭。

    “先生。”采苹说道,“我听说,今天在亭子里,荆士师并没有计较石狐子持弩机误伤他的事,况且,那也算不上弩机,只是小儿的玩具,他若连这点事情都怪罪,岂非笑话再者,申郡守也已答应九月半宴席,我们何必走得这么急”

    “工匠持械袭击官吏为犯上作乱,触贼法,荆如风不可能放过机会。”秦郁说道,“他现在没有动作,是在等大梁司寇府通缉罪犯的令书,令书一旦下达,申俞若执行不利,便犯捕法,这才是他真正想见到的。我们先走,工籍关系转移,事情就摊不到垣郡,而西边战乱,郡县各自为政,则他们一时追不得。”

    秦郁的话语是平稳的,有条理的,也是不容置疑的。采苹听完,回了一个是。

    甘棠的脸色不大好看。

    秦郁见此,顿了一顿,又说道“虽说青狐冒失,但他是为了师门的名节,没有私心,现在也已受了惩罚,所以,我请诸君以大局为重,遵从我的决定。”

    大家安静片刻之后,也没有再多话的,一致点头称是,纷纷告辞,各自行动。

    说今夜,就是今夜。

    跑路这件事情,对于秦郁师门的子弟而言,虽然惨淡,却不至于陌生。七年前,从大梁附近的昊阳逃至安邑,五年前,从安邑逃到垣郡,现在愿意跟随秦郁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苦衷,也大多已把师门当作了自己在乱世中的家。

    秦郁每回做的决定,虽不甚风光体面,但总能让他们活下去,譬如,当年他们刚到安邑,昊阳就爆发了一场有预谋的械斗,县令、乡正、里正及冶署工师全部被邦府处死,再譬如,搬离安邑的路上,他们与查逃兵役的官吏擦肩而过

    此刻,庭院人影攒动。

    秦郁坐在空荡荡的房中,咬紧牙关,忍着手腕胀痛,往上一圈一圈地缠布条。

    “亚,亚父。”

    一个影子躲在屏风后面。

    秦郁回过头,看见秦亚靠在木头架子旁边,发髻红绳散乱着,眼神惊恐无主。

    “过来,秦亚,没事的。”秦郁凑出笑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扯开了腕间那刚缠紧的布条,“亚父是为了让大家安心,不会真拿你挡箭的。”

    秦亚低下头,瞧着舆图。

    “亚父,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垣郡,你能让我回去见阿翁阿娘一面,再走吗”

    秦郁道“来不及了。”

    秦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点泪光,接连落入舆图的垣郡城郭周围的河流里。

    “阿翁阿娘,难道不要我了么”

    秦郁把舆图掀开,一手拉秦亚起来,走到欧冶子丹青画像之前,推了他一把。

    烛盏熄灭,满席是月光。

    “亚,你定见到过白泽的画像,那是守护垣郡的独角的白羊,它英勇高洁,洞悉天下所有鬼怪的形貌。现在,虎狼入侵了垣郡,白泽正布置着一张庞大的阵图,等年关,它便要作法除恶。亚父原本想留下与你一起见证,但,亚父不小心挡在了白泽作法的路上,于是,为大多数人,亚父必须离开,去寻找新的栖身地。”

    “白泽”

    “亚,你的父亲就是白泽,他是魏国的良臣,是垣郡顶天立地的英雄,可他现在四处受困,万分艰难,虽然心里爱你,却不能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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