膀如两袭广袖,执着柳鞭,播种人间。

    整个房间充斥着汗骚味,房顶的茅草堆一震一震的,随如雷的鼾声而颤抖。光棍的工师,一个个赤身裸体在床席之间翻滚,掀起油腻的肉浪。这里是宿舍,虽在冶署,但所摆设的器物大多都是粗制的陶瓷,青铜极少见,铁饰更是没有。

    石狐子早就醒了,他掏出小西门留的带钩,放在窗台阳光之下晾晒着,除臭。

    他守在那块美玉带钩面前,看那两条玉青蛇嵌进银白色的铁锻的云朵中。这类铁和耕犁所用的铸铁不同,它是经过反复的捶打提纯出来的,很软,很贵重。它陪衬在神灵的身边,显得圣洁无暇,它吸收着美玉的温润光泽,显得端庄柔雅。

    石狐子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让铭文鲜艳不退色呢,还得有一个高贵的身份啊。

    突然,一个石头砸进了院子。

    石狐子抬起头,看见秦亚趴在对面院墙的茅草上,朝他摆斗鸡眼的鬼脸。他笑了笑,飞快地洗漱,跟着爬上宿舍的房顶,看见东方笼罩着一片浅青色的雾霭。

    旭日之下,纤陌纵横。

    “阿狐哥哥,那可不是雾气,是西门熏的香,今天就是穑宴,刚刚敲过锣。”秦亚和石狐子要好,屁大点年纪,就知道称兄道弟,“好热闹啊,真想去玩。”

    石狐子挑起眉毛。

    “亚,叫我叔,我就带你去。”

    秦亚诺诺点了点头“叔”

    石狐子暗自得意,却突然听得一声马鸣,见宁婴从二人前方的走道疾驰而过。

    玉佩深衣,银鞍白璎珞。

    秦亚叫道“是宁婴哥哥”

    “石狐子,还不快点,备车。”

    石狐子一愣。

    “秦郁叫我带你去见世面。”宁婴勒过马首,一脸嫌弃,“我知道你不想,我也不想,可,要不是你在秦郁面前多事,讨要什么新的题目,不至于如此。”

    “你让我上哪里找车啊”

    石狐子好容易在秦亚面前竖立的长辈形象又一次崩塌了,他要为宁婴驾车。

    骂归骂,石狐子却不得不承认,宁婴是垣郡长得最好看的当年男子。有时候,石狐子也会偷偷地箍住自己的胳膊,发现细得和柴火一样,根本比不过宁婴。

    “一个时辰路,到了,他们的祭祀刚好开始,之后,咱两不相干。”宁婴道。

    “好吧。”石狐子道。

    石狐子在后院找了许久,终于翻出两个轮子。他用圆轴把轮子串在一起,丈量了距离,抹润滑油脂,再用辖固定,扣紧榫头。他问莆监借来辕和轭,又发现原配的軏丢了,他只好从小泥房玩具中拆下一个木销,补进车辕和车轭之间连接处。他打了水,拿抹布把车上的灰尘擦干净,再套马辔,大早上忙得一身是汗。

    他花半个时辰,凑出了一驾马车。

    一路,石狐子御车,吃灰尘,宁婴坐在舒适的车篷子里,朝外面丢着茅草玩。

    半个时辰,封邑就到了。

    石狐子的驾术也不错,赶上了祭祀。

    作为宁婴的马夫,他顺利地混进其中,并没有出示小西门留给他的句芒带钩。

    青雾,浮动在千顷土地之上。

    一望无垠。

    路边行走的农民讨论着分得的种子。

    “张豕儿他家分了中地一百,下地五十。”“我们家也是。”“那他们分了多少种子”“大半斗,多了好几把铁犁。”“那应该的,公田的牛在他家里呢。”

    边缘区域分布的是褐土,土质粘重,结构紧实,不耐旱涝,缺乏营养,属于下等地;中部大片分布的是黄褐土,土壤疏松一些,属于中等地;而在神社附近的那些黄棕色的土地,肥力强,细腻而有粘性,是只有富户才能种的上等地。

    土地旁是仓,透过仓门,能看见堆叠的耕犁和铁耙,乌黑而光亮,耀武扬威。

    农具能提产粮,是贵重物品。在封邑内,百亩之地就要配备一套农具,西门不仅用句芒布币强买去了冶署所生产的大部分农具,且为百姓生计的“公平”起见,他宣布自今年起,增收三倍于封邑外的田税,即十分之三收成,百亩四十石。

    石狐子知道这件事。

    可自古人心便如此,只要公平,何处载歌载舞都没关系,一家家的知足常乐。

    老远,他们就听见了祭祀的鼓点,再驶近些,石狐子又看见男子们一前一后抬着牺牲往神社里送去,漆盘上的牛头,羊头和猪头,全睁着眼,看着茫茫阡陌。

    牛角朝天,羊毛蜷曲,豕颈流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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