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走一走。”西门道。
    “至此地步,西门上卿没有离开,我心甚慰。”申俞说道,“唉,道阻且长。”
    “你这儿道阻且长,仍策马奋进,可那短短几十里路,韩赵却慢吞吞走了大半年啊。”西门道,“申俞,你究竟是为魏国国运着想,还是为了博取千古流芳的名声你扛起大旗,是万人景仰的英雄,可你别忘了,你这是拉着我们做陪葬。”
    “说得对,若战争失败,我不过就是沽名钓誉的骗子。”申俞平静道,“可若是万一,万一,老师或犀首,他们能让王上看清河东的重要性,发兵援助”
    “王上,王上啊。”西门惨笑一声,从袖袋中取出一份玄鸟泥印封缄的卷轴,递去道,“我受王上恩典多年,若不战而降,那不是人做的事,所以该流的血我一滴也没有赖,这,你知道,然而,人终究不是为了面子而活,当年尹昭背叛我,反咬我,我连泪都没流过。申俞,我只有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他的前程一片灰暗。”
    申俞扯过卷轴。打开阅读。
    “你”
    “我会把儿叫回安邑。”西门双手背在身后,坦诚道,“我们在这里等秦军。”
    申俞道“小人”
    他才知道,西门在人丁和粮草的同时,把他们的军事布防图交给了秦相邦仪,凭此,从仪那里讨得了保留原有封地的许诺,一并还为小西门讨得了爵位。
    “我是守祖业的人,申俞。”西门道,“可我确实也敬佩你这年轻一辈的人,若有来生,不是身在公卿世族,我愿也做你这样一个人,守心中大爱,无怨无悔。”
    申俞大恸,仰天长叹。
    “魏国,气数已尽”
    “魏国,要亡啊”
    攻占汾郡之后,秦国河西军左部以摧枯拉朽之势,三日筑成战地工事,三日攻城,三日清缴粮草军械,一座一座,连夺去魏国十二城池,占得铁山多达六座。
    及至十月末,防守的魏军只要听见秦人拔剑的声音,便宁可死在壕也不作战。
    “杀”
    “杀”
    “杀”
    入冬,原野覆雪沉寂,唯有秦军的长剑不断刺破铁甲,刺破血肉骨骼的声音。
    人,已经哭不出声。
    范忱路过汾郡,看见石狐子向他描述的那棵古树,还在附近的荒庙里收养了一位无家可归的少女。他斩断少女脚上奴隶的镣铐,烧艾草治好少女身上的烂疮,少女从此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为他祈福。然而,当他率领着兵南下攻打蒲坂,在浓浓的雾气中朝前猛冲,用一根尖锐的长矛刺穿七八具武卒的身体,看血顺着槽从矛尖流到他的靴子旁,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脸孔,长得与少女何其相似。
    这是她的故乡。
    “妹听我说”
    少女听不懂他那腔陇西口音,夜里,秦军收完尸,她拔出他的剑,自刎而尽。
    范忱后来想过,当时他是来得及阻止的,可冥冥之中,他的手还是慢了一些。
    他成了与瞎子无异的人。
    “范瞎子。”
    范忱哭着笑道。
    攻陷蒲坂,范忱在染透鲜血的盐池旁迷失了三天,随后,他彻底放弃了伪善。他理解了父亲的嗜血,他不再自责。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自己是秦国的兵,自己的肩上担着秦人百年大梦,自己必须要足够坚强,强到能斩断一切乡愁情思。
    涂月初,秦军攻陷奇氏、盐氏。
    涂月末,秦军包围安邑。
    “报”
    函谷以东三十里,垣郡南山,一位传讯兵走进河西军右部大帐,跪地,缄默。
    就在两个时辰前,公孙予出动轻骑兵,趁夜歼灭了垣郡发往安邑的一支劲旅。
    此刻,垣郡成为河东腹地的一座空城,只消两百云梯,两万步兵,即可拿下。
    “怎么不说话郡守开城门了”公孙予仍在复核剩余的箭镞和剑器,因为右部和左部不同,他们是在敌后方游击行动,所驻扎的关隘多地势陡峭,不具备生产能力,距离栎阳也远,所以,他们必须尽量减少物资消耗,做到一击致命。
    “将军”传讯兵咬了咬牙。
    “怎么回事。”公孙予道。
    “垣郡郡守把一个人绑上城头,威胁我军,若强犯城郭,就让那人头落血海。”
    “不管是谁,一箭射死,攻城。”公孙予顿了一顿,拔出岸边的筹令,撇过脸,唤副将道,“我已核算完毕,今夜必须攻城。左部已包围安邑,我们唯有迅速占据垣郡,才能切断魏国从大梁派来支援的军队,让韩赵放弃与魏国联盟。”
    “将军,那人是公孙远。”
    副将一怔,手中筹令落地。
    一阵沉默。
    公孙予闭上眼,唇边浮出一丝仓促的笑,又咬住腮帮,抽噎道“安之啊。”
    公孙远游历中原,宣讲数术治国之理,经齐、鲁、魏,颇有名望,却因害怕被送入军营服役,自年少离家,再没有回过秦国,也再没有与父亲公孙予见过面。
    “公孙,不妨等等罢。”副将道。
    “不必。”公孙予睁开眼,果断道,“为将者,本不当朝令夕改,然而事发紧急,我决定亲自指挥攻城,你回去通知邈儿,让他的二三曲务必要把守住石门山关隘,切莫掉以轻心,让昂昆的残兵把我们围在南山,另,别让他知道这事。”
    公孙予没有怯懦。
    他像一只猎豹在草丛中盯着猎物,潜伏至黑夜,突然蹬腿跃出,直扑垣郡去。
    月黑风高,寒雪呼啸。
    乌茫茫的秦军直逼垣郡。
    垣郡城头烧着一盆烈火。“什么赶着来为他送丧”郡守披着绒袄赶来,举火把照向公孙远的身体,以此恐吓城下秦军。公孙远生着一张俊秀的面孔,和公孙邈一样,有双细长的眉毛,他睁开红肿的眼睛,寻找着他的父亲,一阵狂笑。
    “父亲”
    “安之”
    “父啊”
    公孙予一箭射死了他的长子。
    紧接着,公孙予拔出了剑。
    “杀”众兵大喊道。
    秦军同仇敌忾,血染魏旗。
    一夜一日,秦军攻克垣郡,占领黑金矿,封锁曲沃沿线所有运往安邑的物资。
    公孙予却没料到,即使他尽力隐瞒这不幸之事,公孙邈还是丢了石门山关隘。
    昂昆不是优秀的将军,却是一个怕死的人,为能逃命,战力比任何时候都强。
    公孙邈正诱敌深入,恰逢那传讯兵为示忠诚,托人把消息带给了他,说的是,恭喜小将军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从此,公孙一族平辈之中,将再无与他争功者。
    公孙邈当即打折了那人的腿。
    “轮不着你说三道四”
    公孙邈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毕竟还年轻,一时疏忽,便给了昂昆可趁之机。
    昂昆的副将大杀四方,把错失良机的公孙邈打得落花流水,撤回了函谷关。
    凛冬之际,秦军左部发动了七八次进攻,仍然攻不下魏国的旧都安邑,而右部的轻兵却悉数被卡在垣郡与函谷关之间,动惮不得,整个战局陷入僵持的阶段。
    耐力的较量开始了。
    昂昆日日在城头看太阳东升,看秦军的士气渐渐低迷,忽然间感到一丝希望。
    魏军的战线比秦军短,各郡县自己的供给也比秦军多,再加上,秦军所向披靡的武器,钢剑,在如此潮湿环境下很快就会生锈,他们就能从垣郡杀出路逃跑。
    “申大夫,诶,申大夫为何如此闷闷不乐呢”昂昆把申俞从馆驿抬了出来。
    “昂将军,申某的一腔热血,已经为魏国流尽了。”申俞面色苍白,有气无力道,“你若是,若是还信我,就去把西门氏父子杀了,然后,再思战机罢。”
    “西门上卿帮了我们不少忙,申大夫怎能说这样的话”昂昆握住申俞的羽扇,笑着说道,“听我说,咱们打不过,还躲不起么躲到秦军撑不住就好了嘛”
    申俞拔回羽扇。
    他苦口婆心。
    可是,再说无益。
    三个月过去,安邑城中箭镞用尽,粮食告罄,秦军依然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
    昂昆紧巴巴算着日子,想必垣郡秦军手中的武器已经快要报废,就要败给他的黑金之剑了三月中旬,他亲自登上高台,咚咚击鼓,召齐城中仅存一万将士。
    “将士们听我说韩赵无信,秦人欺我大魏无人,本将决定,以自己为诱饵,将虎狼引到大梁的陷阱中去,一概杀之现在,我们仍掌控着石门山至垣郡的三座城池,我们要做的,就是立刻冲出安邑,冲过垣郡,剿灭他们的右部,回大梁”
    咚
    咚
    咚
    鼓声连响。
    唇角舌燥的魏国士兵呆呆站在台下,过了很久,方才跺脚跺戈戟,大呼英武。
    “杀出重围”
    “杀出重围”
    “杀出重围”
    魏军出城的同时,西门忱和小西门以及一众家仆躲进一户人家的地下酒窖,备足干粮,堵死了出口。申俞在郡衙门前躺了一日,自己把自己锁进监狱中。
    眨眼间,秦军从安邑那座来不及拉起的吊桥上冲过,攻破了这座百年古都。
    “冲啊”
    昂昆回头一看,没有人尾随而来,心中狂喜,策马扬鞭,绕景山往垣郡而去。
    近了,近了。
    不远处烟尘滚滚,是石门山的魏国守军也正往这里包围而来,只要他们会合冲过垣郡,杀死受困已久的公孙予,就可以逃回大梁的怀抱,报一个功过相抵。
    “昂昆老贼”
    突然,一支轻骑从垣郡的矿井后头杀出,领头之人,正是浑身挂彩的公孙予。
    “什么你还敢出来”昂昆道,“你可别想使诈,我才不与你握手言和”
    “等的就是昂将军这话”公孙予道。
    魏国两军会和,喊杀震天动地。
    公孙予双眼充血,已忘记儒将风度,他大笑着解开裤头,冲魏军撒了一泡尿。
    “来啊”
    一万玄黑战袍锐士冲进两万赤红战袍的魏军中,宛如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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