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日可待,你可不要和我抢人才。”公孙予说道。
    公冉秋闭目养神。
    昔日玄武闹事的画面历历在目,不同的是,将作府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将锐士的铠甲、盾牌、弓弩、矛头悉数改进,谁都没有料到,汾郡时,年仅十五的石狐子在情急之下说出的点子,竟然全部被秦国工师吸收入内,并开拓出新招。
    “石狐子带工兵,无非是修理哨楼、挖战壕、捡兵器。”公冉秋笑叹口气,接连一阵咳嗽,连忙捂住口鼻,缓慢说道,“可是三年前,他决定从河西军退役,追随秦先生游历楚国之时,你就应该明白,他志不在此,他做冶监是为磨剑,他只能做你的往年之交,却绝不会听令于你,他是秦人,可他心里的目标是中原。”
    公孙予道“这又如何,咱们秦人的目标,向来包含中原,甚至是全天下。”
    正说着,鼓声雷动,石狐子一人驭着一骑红鬃,穿过层层门楼,疾驰而来。
    一轮红日在他身后冉冉升起。
    白廿、安年、狄允等人往路的尽头看,极目远眺,却没找到一个多余的影子。众人交头接耳,讨论秦先生所在,未有结果,便听石狐子的脚步声飞上了坡道。
    “见过公冉大监见过公孙将军”石狐子发贯骨簪,肩披皮甲,拱手行礼。
    “好”公冉秋捋着胡须,应道,“当初说五年,我还真害怕,等不到那天。”
    “秦先生如何”公孙予道。
    “先生安好。”石狐子道。
    三人平坐,舆图展开,锦绣尽收眼底。河东与河西之间的那条黄水宛若丝带。
    公孙予首先说明战术需求,佩剑的前锋士兵分为两部分左部六万,集中屯兵于少梁,抵挡从汾郡蒲坂方向渡河的军队;右部四万,屯于大荔和函谷关之间,前重后轻分布,似一支长矛,时刻准备刺破垣郡曲沃防线,深入腹地作战。
    “北上郡,南汉中,西雍城,东栎阳。”公冉秋眯了眯眼,“看此情形,定栎阳为配给中心确凿无疑,其它地区,虽有零星的铁矿,但品质恶劣,难以成剑。”
    公孙予道“石狐,我的意思,你熟悉地形,带工兵机动灵活,又懂得合归之术,管制我右部所辖的兵器正好,还能立奇功,若去左部大平原,那就屈才了。”
    公冉秋道“公孙将军,你别引歪思路啊,我这儿正问石狐子需要什么条件。”
    公孙予道“剑的工序既定,谁造都大同小异,难的是前线的运转护养。”
    公冉秋道“那能一样吗你当将军的还要我教两军交锋,短兵相接,看的是士气怎么有士气那就看剑,剑在,士气就在,剑折多了,士气就没了。”
    公孙予深吸一口气,因辈分稍小,实不敢强争,于是憋了半天,冒出五个字。
    “你个老仙鹤”
    一时间,哪边都不说话。
    “公孙将军,容我一言。”石狐子定下神道,“兵器重在运转护养不错,但我认为,从难度来看,左部平原正面战场的难度不亚于右部的狭长谷地,正如公冉大监所说,栎阳是最佳的配给点,若我是冶监,只有在后方栎阳才能施展的开。”
    公孙予道“你才几岁,莫要逞能,两边讨好。”石狐子道“将军,我胸中有丘壑。”公冉秋道“无妨,但说无妨。”石狐子道“那我就仔细说了。”
    石狐子趁二人都还在置气,抓住机会,走到舆图之前,执笔画出上下两条线。
    “先生说过,凡事没有绝对的好坏,应该视情况而论。首先是剑的种类和数量,平原阵战以刺击为先,应当使用锋剑,关隘攻防以劈砍为先,应当使用刃剑,凭此,我想分出两拨人。因王上所给期限是两年,所以我斗胆推测,我军此次是以占据河东为目的的,那么,左部六万剑,可以在战前先锻炼头批的二万剑,之后以工兵为主力,步步为营,打到哪里就在哪里改造锻床,自给自足;右部四万剑,因战线长,人数变动大,则由冶署工师全部锻出成剑,再统一供给前线。其次是人力物力,栎阳已有炼坊二十座,可安竖炼炉百口,一口的运转统共需要八十人,则生铁提纯需要八千徒刑,以每炉日产五百斤2计算,折至成剑的数量约为两千,焖制一剑钢材,包含配置散铁粉与焖罐,共需五人,这里便是一万长役工,同理,锻打、刨削、镀层,这里算三万人,总共是五万的人力。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我有技术,所以零星的铁矿也能算入材料。最后是时间,七日周期,扣除前半年准备以及春耕与秋获的农时约四个月,余下一年,能成。我所需条件有三,其一,合成金刚砂需要乌矿,这得到上郡神木县调,其二,我要在铁兵工室招人,小匠至少五百,其三,河东新占矿井的采冶权。”石狐子道。
    这番话说完,旁边负责核算账目的文吏俱是目瞪口呆,其中两三个掉了笔。
    公冉秋咳嗽一声,看向白廿。他实在很难相信石狐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周密的计划,如此,既满足将作府需要,又为河西军工兵,两不得罪。
    “公冉,不会错。”白廿道,“你也知道,他所说的日产五百斤是按照现在的炼铁炉来计算的,然而,若使用楚国的竖炼炉,这个产量和质量应都有改进。”
    公冉秋点了点头。
    “公孙将军。”石狐子道,“我说这么多,并非为逞能,只是表一个决心。”
    公孙予缓过神,突然拍了拍石狐子的肩膀,笑起来道“不够这决心不够”
    石狐子道“何处有破绽将军,我等不及见邈,和他跑一回马,猎一回雁”
    公孙予但笑不语。
    “哎呀。”公冉秋抬起长长的白眉,召狄允过来道,“快取上郡三代长剑来。”
    太阳已升到半当空,一道光线映在布帘,廊柱所绘,夔兽的独角窜动了一下。
    众人望向剑石。
    石狐子一醒。
    “明白了。”
    公冉秋笑道“去吧。”
    是日,多年的积累在一刻之间爆发,闪出耀眼的光芒,终于,凭最少的人力物力,最紧凑的时间安排,最合理的人事分配方式,石狐子争到了十万剑的工程。
    万众瞩目中,石狐子握着长剑登上剑石,站在雀门黑金之剑边,举起双臂
    砰
    人群涌动。
    “东克中原”
    “东克中原”
    “东克中原”
    那震动寰宇的斩杀,穿过整片冶区,传到南院的阁楼,雪块坠落,金铃摇晃。
    秦郁凭着栏,睫毛动了一下。
    距离远,他看不清石狐子的表情或动作,只是那道剑光映入雪花,朝他扑来。
    他是欣慰的。
    “先生,你在外头望这半天,就算添满炭火也不顶用呐。”阿莆端着黑槐汤近来,见秦郁仍然在发呆,摇了摇头,苦笑道,“先生不想露面,其余坊师也没有敢去的,牛伯那三个儿子瞎传说,石狐子谈判的路数,和先生你当年一模一样。”
    “他们连廊桥都没上过,如何知道当年情形,你扯谎从来不走心。”秦郁回过神,合拢双手呵一口气,搓了搓,笑道,“让你找的那炼丹炉,有下落了么”
    阿莆顿了顿,望向楼梯下菁斋密室的门“昨天下午,不是已经给放在”
    “红木架上的是炼锡金的,我要的是那个双层的,有甘埚子和石榴罐的。”说着说着,秦郁忽然又不说了,改口道,“好,那我晚会再去看一看,辛苦你。”
    “是,先生。”
    阿莆守秦郁喝完药,退下。
    为找那个用于朱砂炼贡的蒸馏器,秦郁已经记挂了三天三夜,也不知怎么回事,密室里的摆件,似乎越来越记不清,让阿莆去各坊里找,好几次都出了差错。
    白日心力充沛时,他能整理几条考工记叫秦亚来记,只是一进幽闭的密室,想要琢磨镀层,脑袋就如被扣进一个大钟,时不时还听见有人在外面乱敲。
    他担心的事其实很实际如果不能按时提纯朱砂,那么下一步,用于镀层的金泥就配不成,何况接着还得完成数百遍关于火候和用量的试验,更无从谈起
    他本也不必急,只是听底下人提到石狐子三天三夜没睡,连喝醉的那夜也仅仅躺了两个时辰,而若自己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又如何同石狐子谈镀层的工艺。
    夜里,秦郁扶栏杆蹒跚下楼,走进熟悉又陌生的密室,伸出手,去摸红木架。
    确实有一个炼丹炉,却不是上下式的炼丹砂的,而是内外式的用于做花露的。
    秦郁又仔细搜索过旁边的几个架子,别的都在,就是自己要的那个不肯现身。
    脑子怎么回事呢。
    他想不起来。
    “分明,交代过”
    “分明交代过”
    一气之下,秦郁摔了那物什。
    炉盖哐当脱开,炉身咕咚咚滚得很远。
    聒噪平息后,秦郁又有些沮丧,他抱膝坐在角落,闻着几桶白泥,独自发呆。
    偏是这时,轻健的脚步从外面传来,门轻轻拉开,一个影子伴月光映入屏风。
    “青,青狐”
    秦郁捏紧手心,小声试探道。
    一进门,石狐子踢到了残炉。
    “先生,怎么了”
    “没事,别”慌乱中,秦郁抓住一条木腿,使劲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反而没稳住,跌倒了,乒乒乓乓打落一架子器物,“青狐,你先不要进来,你出去。”
    石狐子怕踩坏东西,准备去点灯,却还没摸到,就听见秦郁又追来一句命令。
    “青狐,别点灯,我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fg下更219
    希望别倒。
    1此处说明,有关蒸馏酒及蒸馏器的记载最早出现于元代文献。明代医学家李时珍也曾在本草纲目中写道“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用浓酒和糟,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故十四世纪初,我国已有蒸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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