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针很细,一点点地割开体肤,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当它们越扎越深,刺到神经,钻心的疼痛才突然叫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抽搐,血出得很慢,涓涓细流,两时辰方积满邢台,而天气实在太冷,血又浓稠,未及滴落就已经结成冰柱。
    远观,白雪中盛放一朵红莲。
    不久,少年又感到火辣辣的后背被涂抹一层冰凉的汁液,很舒服,不再刺痛。
    他骄傲的笑了笑,睁开眼,却突然看见邢台之下散开的墨色,如恶鬼的长发。
    “不”
    那一刻,墨汁腌入骨肉,撕心裂肺。
    吼叫被积雪淹没。
    少年挣扎着,体肤尽被锁链磨破,手腕脱臼,呼喊中才看清,曾经替他受罚去吹律杀鬼的师兄,尹昭,就站在佩戴着那把经过重熔的朱雀宝剑的魏王身后。
    “不”
    这场仪式持续半日,回去之后,行刑者把陷入昏迷的少年按在台架,再度拿铁针蘸石墨汁,一点点把罪恶种入他背部新鲜的伤口中,最深一针,刺透腰部。
    再度醒来,少年已入工籍。
    因咽不下粗粮,他几欲绝食而死,直到看见一人捧青龙而来,跪在自己面前。
    “不要叫我先生”少年道,“夫人当初派你以学徒身份护卫我,只是”
    “姒妤效忠的不是王姬,而是青龙剑,青龙先生于朏朏,故而,我唤你先生。”
    一个人的成长,在某个节点之前是漫长而糊涂的,如同合金,总是会经过黑邪与黄白,而当那个节点来临,合金成熟,炉火纯青,之后的岁月立刻就会变得迅速而明晰,如同金液自上而下浇铸泥范,坚定,稳健,直到走过一整个人生。
    当十七岁的小先生又裹挟另外一位名为宁婴的“学徒”逃出洛邑,在魏国的一处不知名的冶署里完成头批工程,拿到几斗粮食果腹之后,他跨过了那一坎。
    从此上道,义无反顾。
    秦郁回过神,看见石狐子仍然尽心尽力地假装着没察觉出铭文之中的破绽。
    “青狐,若非你在这里陪伴,我不敢回忆过去。”说完,秦郁平静喝下药汤。
    石狐子停下刀锋。
    “若先生好过些”
    “扶我回房。”秦郁道。
    “是。”
    石狐子搀着秦郁,两个人走过廊下,清风吹来,点点萤火在他们的身边轻舞。
    秦郁说完那句话,已经解开心结,也以为石狐子能够感受自己情绪的变化,却见石狐子仍一脸不敢哭丧的牵强笑容,还藏着事不愿告诉自己,难免有些见怪。
    秦郁叹口气,开始套话。
    “青狐啊,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要砍掉什么人的头颅,替我报仇。”秦郁道。
    “先生”
    “我知道,你现在已不稀罕头颅。”秦郁莞尔道,“我提醒这句话,只是希望,万一,你的大师伯这次耐不住性子,南下楚地,找我炫耀,你不要轻举妄动。”
    石狐子立在原地,难以置信看着秦郁。秦郁走两步也就不动,等石狐子来扶。
    “怎么走的比我还慢。”
    “先生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听说。”秦郁道,“只是根据多年了解,你的大师伯为能吞掉楚国,做这样的事并不奇怪,但,一个真正胜算在握的人不必炫耀,他既然来,说明还想争取第三方的支持以节省钱资,而这些观望的人之中,无疑会有你二师伯,所以,若真来这么一场故人重逢,无论多危险,我都一定出面。当然,我知道此事还牵涉秦国将作府的选择,你放心,我不会拖到青铜剑的成本高过铁剑。”
    越听,石狐子的手心越湿。
    秦郁每日接送的信息,桃花卫和阿莆都会及时与他禀报,根本不可能越过他。
    前面一句,他还能当秦郁只是猜测,可这后面的一连番未卜先知,他解不开。
    而若是秦郁早就知道消息,故意寻他错处,那么无论怎么解释,他瞒到现在也已彻底完了,于是,石狐子咬一咬牙,把木匣子藏得更深,追着说了句真心话。
    “先生,我代你去。”
    “去哪什么时候去”
    “不是,没,没去哪里。”石狐子道,“我是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场宴会。”
    “宴会”秦郁笑了笑。
    套的不离十。
    一连串问下来,石狐子脸颊发烫,错得不知道东南西北,偏偏这个时候,二人已走到房门口,那儿垂着一扇竹帘,石狐子不知道是跟着进去,还是退下。
    石狐子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说道,“先生,我只希望你永远不必见到他。纪郢是国都,龙泉剑池在那里势力有限,先生若要说服文泽等人不助雀门,就必须展示灰锡,可我担心的是,一旦上官或者郑氏闻讯,会伙同雀门行害命之事。”
    “青狐。”
    这时,秦郁才收起笑容。
    “先生,八月十五,郢都芰荷楼。”石狐子感到耳边一丝凉意,不敢再隐瞒。
    “这消息应该由姒妤的人来传。”
    “是,我”
    “那信呢。”秦郁伸出手。
    石狐子不说话,试图抗拒,但秦郁的语气令人窒息,只片刻就叫他败下了阵。
    “在此。”
    拿出木匣的那一刻,石狐子想了想,自己犯错还是该跪,遂托在额前要屈膝。
    出乎他意料的是,秦郁取走木匣,没拆开就抛下,只抬住他的手腕,不让跪。
    “你护我赴宴。”
    “是。”
    竹帘打开,又哗地垂下。
    石狐子捡回木匣,答得很生涩,忽觉得秦郁不再是从前那个他所熟悉的先生,亦或,他确实是秦郁的剑,可什么时候出鞘,什么时候收回,都不是自己能定。
    好在经过这么一番隐隐争斗,他现在很明确自己的任务,也不再有别的妄念。
    房中,秦郁走到屏风后,仍没有听见石狐子跟来,才意识到自己过于严厉,大概也因为被看出破绽,所以一时心慌“青狐。”秦郁浅叹口气,转身回去。
    “该你掌门的时候,我自会放手,但现在你还太嫩,所以多学多看,不要抢。”
    一掀帘子,秦郁又哭笑不得。
    石狐子正拿着木匣子,陪季儿一动不动地蹲在草丛里,比赛谁能捉到萤火虫。
    作者有话要说1用周显王的年号,因为秦郁是代表烛子来论剑的。然后说楚剑的铭文格式,它比较简单,主要反映制作者或拥有者的身份,字体多为鸟篆,位置在剑身靠近剑格处,形式采用阳刻,且多为错金银。
    这里讲一个小故事,大概发生在苏秦之楚那个时期,首先,秦国和楚国的关系是合纵连横当中一个微妙的点,两边离的很近,又世代联姻,所以是敌是友经常分不清楚。
    秦使臣来到楚国,递上国书,大概意思是“秦国用低于市场三倍的价格收购楚国的铜和锡的原料,一个月后,邀请楚国,进行两国的军事预演。”楚国令尹说“现在六国谁还用铜练兵器,现在是铁才是新贵。他秦国喜欢把那些当做宝贝,我们做个人情,再有还能勘察一下秦国的战力,何乐不为”
    两边预演的时候,秦国大获全胜。
    楚国真香。
    楚威王因此又向秦王提出购买武器的想法,秦王答应了,但价格比寻常高出两倍,且在这之前,要楚国把购买武器的钱先付掉。结果当时说的很好,但是送来的武器,不仅锈迹斑斑,并且参差不齐,是秦国库存已久的试验品。秦国的押送将军还挑衅道“我怎样”楚王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说,也不能说。
    毕竟,强就是规则。
    于是,这次外交事件中,楚国不仅低价把自己的铜和锡给秦国,让秦国把自己的战力摸了个透,还花很多钱买了一批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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