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炼器不同于武道,学武须实战,炼器当然也离不开在一次次锻造中进步,武道实战有对手即可,炼器的积累,却需要无数绝世灵材去堆积。
    且这之中,必会有失败品,炼废许多灵材后,才有那一次顿悟的功成。
    如今这个破败的顾氏,不仅不能为她修道的支撑,甚至会拖累她。
    可她心中并无丝毫怨怼,甚至拒绝了所有曾暗中招揽她的宗门,甘愿一生抱负蒙尘埃,活在这滩污浊的泥淖里。
    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踏上这条道途的。
    昔日,我们同戴荣光、同享赞誉;
    今日,我们共负苦难、共咽屈辱。
    兴亡一体,悲欢同担,无论生死,不离不弃。
    当年,她立下高远志向,只为了能有底气和实力,站在所有父兄长姐们身后,笑着共沐一份人族英雄的荣耀或许荣誉都是其次的,她能够为亲人们铸兵器,寄情于器,保护着他们,成为他们最可靠的后方支撑,这就是过去的她,活着的最大意义。
    现在,她执迷不悟般要撑起这个人心已散的破败氏族,甘心落到尘埃里忍受讥讽嘲笑、谩骂侮辱,为了一笔钱四处求告,将尊严踩踏到泥地里是因为她永远不可能抛弃那些逝去者。
    尽管,那些人已化作天穹之上的亡灵,变成祠堂里一个个冰冷的、刻着名字的木牌。
    她常跪在祠堂前,将那一个个名字扫视过去,有一份心意渐渐笃定到无可回转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因为
    这儿是我的家。
    她如今这份心境和昔年氏族内乱时,她带着笑披上嫁衣,决定牺牲自己时,是完全相同的。
    唯一的不同是,昔年,她为了救流落战场的亲人们,要离家,如今,她为了陪伴那些亡灵,要守家。
    往昔内乱起时,她的百岁生辰宴才刚过了五年,而距离那年顾定坤将擎苍戟置在她手中,说出“荣光同属”之语时,业已过了十五年。
    因此,哪怕要远嫁南陆,她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害怕。
    她心底可生发出无穷无尽的勇气,为所有人的平安归来,而踏上别离之途。
    即使,心知归期尚遥,战乱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当侍女为她梳发、上妆、抚平嫁衣时,她也保持着灿然笑容。
    直到凤娘为她送来一座嵌着赤珠的玲珑塔。
    那年还没人知道凤娘实为妖族,那年顾氏上上下下都深恨妖族因此,她知道凤娘为了这座塔奔波了数月,却不知道,塔顶那颗粲然的赤珠,是凤娘亲手从自己的丹田剖出的。
    这位不是她生母,却胜过她生母的长辈,抚着她盘好的发髻,失去风度放声大哭。
    她却还能笑出来,甚至毫无惧色地劝慰对方,说什么,我绝不会有事的,也绝不会委屈了自己,您千万莫要担心我。
    直到她抱着玲珑塔,坐入花轿,将在战乱之际,禁空大阵阻隔中,穿过中域,远赴南陆。
    大红色的盖头在眼前落下时,她的视界沉入黑暗。
    这时她终于默哭出来。
    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恐惧的、是不舍的、是难过的。
    唯有玲珑塔顶一颗赤珠,散发暖意,成为她仅剩的火光。
    连梦里,也是这团暖融的赤色火光,在照耀她。
    后来,万万里行程间,经历了无数生死一线的劫杀,她终于嫁入秋氏。
    鲜花喝彩围绕着一对新人,礼成之后,她度过了梦魇般痛苦的一夜。
    她甚至自始至终未曾看清这名义上丈夫的脸。
    她会天天见到的人,是秋氏大夫人。
    氏族内乱中,即便是向来安居南陆的秋氏,也不能幸免于战乱,她的新婚丈夫同样需要上战场。
    因此秋夫人希望她尽快有孕,最好是诞下天赋极佳的孩童,万一秋氏在此战中元气大伤,也可保存住重新崛起的火种。
    她名义上的新郎,亦是秋氏修道天赋顶尖者,因此全族上下都在关注着,两个天赋至高者,能生出怎样一个根骨绝佳的孩子。
    于是,梦魇一样的夜,反复上演了。
    每次她醒来后都感到疼痛,可她不明白那痛楚感是发自灵魂、还是发自身体。
    每个无需承欢的白天,玲珑塔都卧在她的怀里,她梦中的火光暗淡下去了。
    她依旧未曾看清过丈夫的脸,实际上,此人只有晚间会回来,大概也是被族人赶进房中,当成种猪一般的人。
    有时,她会联想起昔年在中域战营后方,看见的被俘虏来的敌方军妓。
    她觉得自己与那些人,或许没有什么的区别。
    至多,军妓若有孩子,会被迫吃药,而她若有孩子,会被取出来。
    她想人活在世界上,要受的难,竟是相通的。
    她开始思念她的家。
    直到半年之后,她的新婚丈夫战死了。
    秋氏全族上下,一片哀恸,且不出意外地迁怒到了她
    有人算出,她的命格与秋氏大公子不和,有克夫之相而更多的人在苛责她,没能诞下一个根骨绝佳的孩子。
    这时候,远在中域的顾氏己身尚且困于战乱、难以挣脱,更无人会来管照她。
    她被关进陵塔守坟,以赎罪的名义。
    秋夫人没说要将她关押到何时,只每天会派人来巡查,她今日可有诵经、可有抄经文巡查的人不会入塔,因为陵塔是被封死的。
    他们只是凿开塔侧的一块石,从方寸孔洞里,透出阴鸷的眼,暗暗窥伺监视她。
    那时候,她袖间藏着小小的玲珑塔,凤珠温暖了她的肌肤,可她梦里的火光,却完全熄灭了。
    本该从火焰里淬炼而出的绝世名剑,成了消散殆尽的幻影。
    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五十年后,秋氏陵塔前,来了个衣衫破烂、浑身血迹、宛若疯子的人,这是顾氏的二女儿,顾笙月。
    她手中执一柄破损不堪的战刀,在秋氏祖地,杀了个七进七出,血雨泼天。
    也正是自此之后,南陆秋氏和中域顾氏,结下了难解世仇。
    当她踏着满地尸体,将最后一记雪亮刀光斩向陵塔的那一刹那,默坐其中的顾霖铃,眼中没入一道刺目光亮多么久违的光明。
    乍然破入的阳光刺得她双眼生疼,溢出泪水,漫天白光里,她看不清任何事物,却感知到有人在靠近自己。
    浓重的血腥气扑鼻。
    她有些害怕。
    于是,顾笙月破开陵塔后,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身着白色祭衣的女子,慢慢向她转过头来,双目无神,神情中有惊恐。
    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木偶。
    可曾经的顾霖铃,是个格外活泼灵动的孩子。
    顾笙月在这一瞬间流了泪,她说
    “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也像昔年的顾定坤一样,以亲昵的姿态,半跪在女子面前,将手中染血的刀递过去,哽咽着
    “我们回来了我们来晚了。”
    她执起顾霖铃的手,落泪时,尽力让声音里露出欢喜意,“我这把破刀坏了五十年,就盼着你回来给我修呢。”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每每很疑惑哪段回忆杀该摆在哪段写以后大概会修文,将时间线理得更圆融些orz人物多剧情也多,可我又不舍删减,但这个定然会拖慢主线
    本文或算是半群像文吧唉,其实除了主角两人之外,其他人的故事都会有终结,所以至少写他们短短的一生时,我不舍得再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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