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今天并非收藏画作的良辰吉日。”

    已经很婉转了。他朋友听音知意,那天就没买。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个勾当,那个朋友还是买了那副赝品,同时与冯不倦绝交。

    那个时候,冯不倦才知道沈熙载究竟有多大的手腕。

    临近春闱,他甚至连一盒子墨都买不到。

    科举要写馆阁体,墨都要浓、艳、烈,一般文人爱用的徽墨太淡,不和用的。

    冯不倦连找了几家文房四宝店铺,都不卖给他,万般无奈之下,他听说南城新开门了一家学堂,就来雍南公学碰碰运气。

    赵毓正好在。

    听他这么一说,就拿了两盒子石脂水烧的浓墨给他。

    冯不倦这才进得了礼部贡院。

    玉芳说,“沈家几代人都是兰芝社的领袖。赵老爷,雍南公学一开门,就隐隐约约与清流豪族们打对台。如今,您亲自得罪了曾经占大郑文官半壁江山的江南兰芝社,今后的日子,恐怕真的要不平坦了。”

    赵毓,“怕了”

    玉芳摇头,“不。我怕您怕了。”

    赵毓,“想听听我怎么说”

    玉芳翻烤着一大块鹿肉,“愿闻其详。”

    赵毓,“烤肉的时候再加些孜然,这在西疆被叫做安息茴香,元承行从西北运回来的好物,浓烈的芳香,特别提味儿”

    玉芳愣了一下,大笑起来,没有一丝的温顺柔和,却爽朗,“好”

    赵大爷从土里刨出几坛子青梅子酒和绍兴黄,玉芳烤肉的手艺比赵毓强多了,所有人,除了文湛,都没少吃,最后一个一个的肚歪。

    赵毓让人把玉芳送回去,他今晚就住在公学的院子中,文湛也留宿。

    文湛给赵毓洗了头发,用大布巾把他仔细擦干净,就开始认真给他左手的伤换药,再仔细裹上新布条。

    “你怎么会这个”

    “学的。”

    文湛的动作不太熟练,却非常仔细。一点一点的动作,不轻不重,不能让布条松,也不能紧到勒疼了赵毓,似乎他是个薄胎精细瓷儿,稍微动作一沉,就碎。

    赵毓说,“冯不倦的事,我当时想着,只要雍南公学开门一天,和那帮子人早晚就对上,所以,也就无所谓一两盒子浓墨了。”

    文湛,“只是写馆阁体用的浓墨吗”

    “嘿嘿。” 赵毓龇牙一乐,“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还给了他一整套馆阁体的字帖,外加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全部要术和最近三十年春闱和殿试的全部考题,和范文。冯大人资质极佳,他杏榜排名不高不低,想来是不想引人瞩目,要是直接进三鼎甲,那就彻底是天下闻了。暴得大名,是福气,也是祸。”

    文湛,“”

    “考题是礼部刊印的,很多书局都有的卖。那些题目在放榜之后就要公告天下了,学子们拿过去要做文章用的,不是什么隐秘的东西。可是八股要术和范文却是重中之重,那是我们雍南公学自己写的。放心,科举是为国开科取士,科场舞弊是重案,我知道轻重,不该碰的东西绝对不会碰。”

    文湛,“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我想知道的是,这些范文出自谁的手笔,你的”

    赵毓,“呃,,写范文的这个人,你,,那个,也猜得到,就是,,嘿嘿。”

    文湛,“崔、珩。”

    两个字,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赵毓,“你别生气”

    “这个我真的写不了,要是我能写,”

    “哎,”

    叹气,他才说,“每次说起来就是泪。当年要是老爹但凡对我肯上点心,花钱给我请个好点的师傅,教我一些能吃饭的本事,比如八股什么的,而不是把我打发到东宫和你学那些无用的帝王术,今天,雍南公学这里关于科举的一切课程,我都自己操办了,不用再假手于人。”

    文湛,“”

    趁着文湛被他噎的说不出话,赵毓话开始多了起来。

    “雍南公学能迅速在雍京城立足,靠的就是八股文章要术。那是科举,是功名,是门前仆从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龙至于启蒙,书画,还有管饭什么的,都是幌子。”

    “江南兰芝社横霸朝纲数百年,靠的难道是他们吴侬软语忒煞情多;还是画的鱼能游,画的鸟能飞,画的马能跑;又或者是他们一个一个清贵到不食人间烟火他们所倚仗的就是科举。我不是说他们舞弊,没这个必要,只要他们把书本,文章,老师都攥在手中,其他人就沾不到肉,能喝汤就不错了。”

    “那些读书人每日都曰,知识,天下公器。”

    “虚,实在太虚了。”

    文湛一直听,也一直在帮赵毓裹布条,却没有再说话。赵毓穷极无聊,趁机在文湛的手指上舔了一下。

    文湛手指抽了,,“承怡,别闹。”

    “咦好冷淡哦” 赵毓空着的那只手又抓了抓潮湿的头发,“那天夜里紧压着我说哥哥再来一回的似乎不是陛下一般。”

    文湛,“”

    火烛下,赵毓仔细看文湛,皇帝的面颊红的像火在烧。真是个容易含羞的家伙,可是,在榻上你咋不这么容易害羞呢

    顺天府。

    府尹,掌京府之政令。

    宣化和人,劝农问俗,均贡赋,节征徭,谨祭祀,阅实户口,纠治豪强,隐恤穷困,疏理狱讼,务知百姓之疾苦。

    总之,顺天府掌管雍京城垣内所有事务,垣外的事情则交由直隶总督署。

    雍南公学刚好地处于雍京垣外,按理说,它的一切事务应该交由直隶总督署,可是,

    “倒霉,真正是倒霉。”

    府尹刘同珝一大早对着刑部的令札开始唉声叹气。要说,这种时候,其实也挺罕见。顺天府正三品衙门,却比旁的正三品衙门愣是高出一头,旁的正三品衙门用铜印,而顺天府用银印,府尹位同封疆。能把他愁闷的想要中午多吃三碗炒菜面的时候,不多,真正不多。

    刘同珝瘫在竹椅上,看着自家的衙内,呃,就是他儿子,一个光屁股的小子满院子乱蹿,他老婆在后面追,旁边还有老家跟回来的丫头和老妈子,闹成一团。本来的天伦之乐,被手中这封刑部札弄的全然败坏了兴致。

    外门的烧火丫头进来蹲了一下,“老爷,门口有个穿粗布的大哥,用麻绳捆着两个粗土坛子,给您送盐菜。”

    刘同珝就是直隶人,他家在邯郸府,有地,有香油坊。刘家一直为人和善,在老家就有祖传的乐善好施的好名声,刘同珝到雍京做官,外人看也是一副好性儿。老家来的人,不管怎么说,三瓜两枣还是拿的出,所以他在老家人当中名声也好,总归就是一句话,兔子不食窝边草。

    刘府常有穷亲戚上门,下人都习惯了,见来人,不管穿戴多破烂,也从来好言好语,实在见不到老爷,一碗热茶,一碗挂面总还是有的。

    烧火丫头见了眼前这位,连忙搬了马扎让他坐着歇歇,自己跑进内府禀告。

    刘同珝正心烦,一听说有人来,扔了手中的刑部令札,蹬上布鞋就到角门,却发现,眼前的人是柳密。

    此人一身土布褂,洗的都褪色了,他旁边放着两个坛子,坐在门外的马扎上喝大瓷碗中的茶水。

    “呦,今天乌鸦叫还是怎么着,柳阎王上门,准有大事儿”

    刘同珝说着命门房打下手,把坛子挪进屋,烧火丫头搬去厨房。

    “没事。” 柳密说,“你嫂子腌了点东西,让我送过来。你家爱吃面,这个用肉丝炒了下挂面吃,省事,也好吃。”

    “真没事” 刘同珝半信半疑。

    柳密,“真没事。”

    其实,不怪刘同珝疑心,柳密与他是同科进士,掌管都察院,是总宪天下的左都御史。人称外号,柳阎王。如今大郑,上至王侯,下至九品教寓,只要还想踏实吃官俸,都明白,见着都察院躲着走,见到柳密倒着走。人们恐柳的心思,比对他的前任总宪楚蔷生的心思更甚。

    “别说,你这么一穿,外面的人还真认不出来。”刘同珝让他向后面走,“后院太乱,咱们去菜地吧,你看看我种的蛇瓜,都一丈长了。”

    刘柳两家是通家之好,见柳密进来,刘太太不用躲起来不见人,打了招呼,抱着孩子进屋,随后吩咐丫头把茶水点心都端到西边的菜园。

    刘同珝问他,“今天中午别走了,留下吃饭。”

    柳密,“好,正好给家里省一顿。”

    刘同珝试探着,“你吃完了,我再让你弟妹蒸锅花卷,你拿回去给老婆孩子吃”

    柳密,“好。”

    刘同珝,“”

    刘府尹的菜园子刚上了肥,不是庄稼人出身的人还闻不惯。柳密也是农家出身,所以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他连眉头都不皱,看了一眼刘同珝种的菜,菜叶子油亮,花瓜、茄子、大辣椒肥厚。

    这位顺天府尹的确是个好庄稼把式。

    柳密说,“一会儿给我找个筐,你这里的菜我也摘了带回去,我们家就可以吃几天的了。”

    刘同珝,“”

    柳密,“怎么”

    刘同珝,“你最近是要遭大难了吗”

    柳密端了茶,解释到,“没有,我儿子要到读书的年纪了,家里省点,给他攒些钱,以后请个好老师,或者找个好学堂。”

    “哎。” 刘同珝叹气,“你说说,人家都是几任封疆,有了不用刮地皮的本钱,才可以去做清官,你这倒好。”

    柳密,“你不是一样”

    刘同珝,“我不一样,我家有地,打的粮食足够吃,有油坊,赚的钱够花。”

    柳密点头,没说话。

    刘同珝,“要说,咱们两个都没啥运势。人们都说你和左相大人像,可是,你看看人家楚公,当年高中的那一榜是 龙虎榜 他的同科进士们,互相推荐,互相成全,最后大家都是锦绣前途,如今外放的都是封疆,在雍京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僚。”

    “再看看咱们那一榜,有名的 哑榜 ,咱们同科们,除了咱俩还算混出来的,其他人,哎,不说也罢。”

    “琼林宴上坐我旁边喝酒的钱子喻,你记得吧,一直在徽州,他苦熬了多少年,却因为动了乡绅的地,被歙县、祁门、绩溪、婺源四个县的人追着告了五年,如今,账目是查清爽了,人的前途也坏了。去年还给我写信,说,没革除功名,就是天大的好事。等到卸任,他就不做了,回家种地,开馆课徒去。他终究是两榜进士,教课可以从孩童发蒙一直到科举,吃饭绝对没问题。”

    柳密,“钱子喻他就在雍京。”

    “什么” 刘同珝意外,“他什么时候来的”

    柳密,“去年年底。”

    刘同珝,“他怎么没来找我”

    柳密,“去年雍京银价飙升,险些酿成大祸。年底,虽然说银价终于平稳了,可是很多善后的事情需要你做,顺天府太忙,钱子喻也许不想另外生枝节,就没登门。”

    刘同珝,“他的事,你怎么知道”

    柳密,“去年年底他给我带了两坛子腌羊肉,一条猪后腿,还请我吃了卤煮,喝了二两烧锅。”

    刘同珝,“厚礼”

    “嗯。” 柳密道,“辛亏那两坛子肉和猪后腿,我们家过年没另外买肉,省了不少。”

    刘同珝端了盖碗,手指捏着盖,撇着漂浮的茶叶,“钱子喻如今在哪里高就我觉得他不但吃饭没问题,而且还吃上了一碗好饭。”

    柳密,“雍南公学。”

    刘同珝手中的茶碗直接扣在他的大腿上,烫的直接从圈椅上蹦起来,“哪儿”

    “雍南公学。” 柳密平淡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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