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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南公学。

    赵毓将元承行的账房带过来一位,此时,这位老先生眯着他的那双收敛精光的小眼,正在对着账簿散钱财。

    “不要慌,大家不要乱。东家没说咱散伙,只是发点东西。”

    “凡是咱们公学的人,甭管先生学生,每个人都有,不要慌。大家静一下,等着叫名字过来就好。”

    赵毓看外面院子中人心慌慌,从书桌上炒起来文湛当时摘抄的论语字帖集,到外面,搬了个马扎,借力登上一口大缸,双腿分叉,站的稳稳。他左手吊着,于是让薛宣平将字帖卷了卷,做成一个喇叭的样子,重新拿在手中对着嘴,开始喊

    “麦收,再加上苦夏。”

    “大家回去帮家里收收庄稼,种种玉米,扒拉扒拉土豆,也休养休养。咱们做学问求的是一个长久,功课精进不在一时半刻,公学的院子也有些破旧,趁着大伙儿不在,我正好找人修葺一下,等白露过后,蚊子喝了白露水都蹬腿儿,咱们再回来继续读书”

    “大伙儿回家,咱们公学不让大家空手。”

    “先生每位二钱银子的票,外加猪后腿一条,小米一袋。学生们每人一袋小米,一袋红薯,外加一块腊肉”

    他这一嗓子嚷完,院子果然安宁了许多。

    人们井然有序,账房和杂役们发钱发米发肉也顺畅许多。

    赵毓从水缸上跳下来,“老薛,你去咱们库房,悄悄的,别让人看见,拿些杂役穿的布褂来。”

    薛宣平,“啊,你,,呃,那个,您要干嘛”

    赵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呃,”

    赵毓,“老薛,你最近吃坏了什么,还是咋的见我还您、您、您,发猪瘟了”

    薛宣平忽然有些扭捏,见左右没人,才压低声音说,“端午晚上,我听见那个阎王爷叫你承怡,第二天,我就听说北城的祈王府周围十里地全部让禁军清了场地。老赵,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于祈王府那是了如指掌,一丁点风吹草动,我都能摸到。还有,老赵啊,你是我亲眼见过的第一个,活着的,名字写在宗室玉牒上的,见了鬼还能重返人间的,大郑王公,特别稀奇,真的”

    赵毓翻白眼看着天空,今天的日头好大。

    薛宣平,“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毓,“”

    不等赵毓回应,薛宣平连忙说,“你那个小白脸,我觉得吧,你得防着点。”

    赵毓,“”

    薛宣平仔细说道,“俗话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小白脸见你的权势就扑了过来,可是他那个人,我瞧着根本就不是伏低做小的窝囊废,也许一时之间有求于你就低下身去,等他目的达成,翻脸无情,根本就不会顾念你,没准还会把你往死里踩。”

    赵毓,“”

    薛宣平,“当然,如果你另外有打算,就算我没说。”

    赵毓忽然来了兴致,“我有什么打算。”

    薛宣平,“我看过几个话本,里面都说,权势滔天的人都懂得韬光养晦,和光同尘。”

    “虽然我弄不明白你和今上的关系,不过你不是凡人,甭管你是先帝爷亲生的还是他怕没儿子绝种儿抱养的,你都不是凡夫俗子了。老赵,你别这么看着我,祈王不是龙种这种事儿,大伙儿都知道。不管怎么说,你和今上总归是沾亲带故,你们是兄弟。我估摸着皇上他老人家暂时也容得下你。”

    “要是你再贪恋男色,和这个小白脸整日厮混,,实话实话,这个小白脸的确有姿色,你都不知道,你一见到他,两只眼睛珠子冒贼光,一脸饿狗见了大肉包子的馋样,特别丢人”

    “可是你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他老人家放心,我觉得,你做得对,这样稳当。”

    赵毓用手中的书卷敲了薛宣平的脑袋,一句都没说。

    薛宣平觉得自己说到赵毓心坎上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雍南公学的人散了之后,赵毓让兰叶巷的赵大妈,赵大爷带着罗小草一并住在公学院子中。

    看家。

    赵大妈敛了一叠子草纸和名帖,“老爷,这是这几天来的人,有的送了名帖,有的报了个名字,我给留了底,您过过目”

    赵毓翻看,发现十之八九是过来募捐的,各种名目,花样繁多,而剩下的就是一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了。有卖锅的,卖酒的,想要包了公学吃食的,还有一家是卖炮仗的,说他们最近霉运缠身,需要放炮驱邪。

    最后,则是南城一家刚开张的天师算命馆,他们坐堂的老爷们据说都是龙虎山的抓鬼天师,行走江湖多年,妖魔鬼怪避退,这次送过来的名帖非常考究,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赶穷神。

    赵大妈说,“人家小道童说了,咱们这里最近穷神附体,如果不驱赶,怕纠缠久了,为祸一方。这块地几十年内都做不得生意,再想要做法事驱赶穷神,就得动用天魔法器,花费海量不说,还损害人家的道行。”

    赵毓心中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

    过了两天,赵大叔赶着牛车,带着罗小草给学生们挨家挨户的送笔墨纸砚。

    这些学生的家里大抵都很穷,买不起这些东西,原本在学堂上,赵毓他们供给,现在回家中,每日读书练字,消耗大了,却补不上货,怕损了莘莘学子们向学的赤诚之心。

    牛车到夕照后街的后面一条街,玉芳给她儿子秦冀买的读书的院子就在这里。

    罗小草捧着一叠纸张进屋,玉芳也在。

    “多谢黄小姑娘送过来。” 如今罗小草官名黄槿,大家都按着新名字叫,“留下来吃顿饭,今天正好有玫瑰酸梅汤。”

    “不了。谢谢玉芳姨。” 罗小草,“赵哥哥在,他让我送完东西就回去吃饭。”

    玉芳一听说赵毓也在南城,就让人准备了两个小坛子装了酸梅汤,跟着赵大爷的牛车到了雍南公学。

    院子特别空旷。

    露天堆着柴火,赵大妈正在生火架生铁架子,她手边是个大木桌,上面堆着盘子,里面全是新鲜的血食,鹌鹑,兔子,鸭子,鱼,还有一只鹿腿和一整块羊排。

    “别的还好说,这鹿腿正经是稀罕物。” 玉芳把手中的坛子放下,“看来我有口福。”

    赵大妈,“这鹿是今天刚猎的。”

    “呦,雍京城周围除了那个地方,就没有能猎鹿的猎场。” 玉芳说,“这鹿腿是好东西,送过来的那个人,却说了大话。”

    雍京周围只有一个猎场可以猎杀到鹿,南苑猎宫。

    赵大妈生起了火,照着脸蛋子红扑扑,“哎呦,有的吃,鹿新鲜就好,别的不管。”

    “也是。” 玉芳点头。

    不一会儿,赵毓从草丛深处回来,他后面就是那位俊到不成,却身份成谜的小白脸。

    赵毓,“玉芳来了,赶紧坐,哎呀,还带了酸梅汤,有心有心,我一会儿烤肉,我的手艺特别好,你得多吃几块”

    赵毓吊着左手,右手利落收起来手中的弩,是弩,不是弓,这种强弩是大郑军方管制的武器,等闲人拿不得,那么,拿得的都不是等闲人。察觉到玉芳的眼神,赵毓说,“有小贼。我们过去看了看,逃的快,估计是个过路的。”说完,他自己乐了,“最近八字不太顺,怎么都是鸡鸣狗盗的玩意儿”

    其实最近门户一直有些不太干净,不过他让信得过的十几个兵士换了公学的布褂,一直守备着,没出大事。

    罗小草捧着新切的西瓜过来,先给文湛,“叔叔,您吃瓜。”

    再捧给赵毓,“哥哥吃。”

    文湛坐一边咬了一口瓜,终于忍不住,问罗小草,“你为什么先端给我”

    罗小草,“哥哥说,以后拿吃食先给您。哥哥没说为什么,我觉得,应该是您年岁大,辈分高。”

    文湛安静的开始吃瓜,他觉得,自己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说话,都是错误。

    见火起,玉芳撸起了袖子,请赵大妈找了两条丝带子系住,坐在火堆前,开始烧肉,“赵老爷左手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赵毓坐她旁边,给她打个下手,“玉芳怎么会做这个”

    “我的底细,想必赵老爷一清二楚。”

    玉芳坦荡的说,“当年我跟着申府那个老头子在南边呆过几年,蛮荒之地,没啥好吃的。老头子心大,想得多,想要的多,每天一睁眼就想着名垂千古,自然不能让御史台抓着一丝把柄,在任上,宁可三餐吃粗粮,太太们自己做盐菜,也不肯给家里人多吃一口肉。我馋,在山野打了兔子,山鸡什么的就自己烤,手艺正经不错。”

    她口中的老头子可是申国公宋夷简

    先帝凤化名臣,画像入了凌烟阁名臣塔,内阁定谥号为“文靖”,配享先帝庙庭

    结果,如此人物,在他曾经的近身侍妾口中,居然隐隐带着不堪。

    不过,玉芳很快转了话题,“赵老爷,您知道是谁针对雍南公学吗”

    赵毓单手翻动鹌鹑,摇头。

    玉芳却笑了,“想来赵老爷心中有数。”

    文湛忽然发问,“以玉芳姑娘看,应该是谁”

    玉芳道,“雍南公学刚开门的时候,来了一个落魄学子,公子也许不清楚,赵老爷一定记得真切。”

    “他是冯不倦。”

    文湛一愣,这个冯不倦,是今年春闱杏榜第七,殿试二甲第十三名。

    皇帝为什么会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一来文湛记性极佳,几乎过目不忘;再来,冯不倦也是极有意思的一个人。

    一般人得到他这个成绩,肯定削尖了脑袋瓜子进翰林院,最好可以在微音殿侍候笔墨,求个清贵出身,做 储相,以后可以入阁。

    而这位,十分直白的说,穷,实在太穷,做不起京官,挨不住清贵。

    他自请找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七品芝麻官,这样薪俸就能养活老母亲,可以活。

    赵毓点头,“知道。”

    玉芳,“冯老爷如今也高中了,想来,也离开了雍京。”

    赵毓,“嗯。”

    玉芳,“赵老爷为了帮他,却得罪了沈熙载。”

    沈熙载,姑苏人。

    他在雍京城不过是个三品闲职,名不见经传,却出身江南巨宦家族。士族的风气在他身上发挥得十足地道,本身做官不勤勉,却极风雅。

    七年前,西北大乱再加上天灾,饿殍遍野,楚蔷生问政,“不知灾民有多少,死亡者多少,活下来的人如何过冬,来年开春的春耕怎么办”

    这位沈大人长叹一声,幽幽引了一句论语,“未知生,焉知死。”

    赵毓则说,“冯不倦当时也是好意。”

    冯不倦的一位好友买画,沈熙载画作名满江南,又因为有钱有眼力,在收藏画作上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独占鳌头。

    可是,却不地道。

    沈熙载那次出手的画,阎立本职贡图,是赝品。

    冯不倦虽然穷,却天生能画,后来书读的不错,又受到了几位名师点拨,虽然比不上沈熙载,却也是后来者不可小觑。

    其实,在赵毓看来,一听说 阎立本 的名头,普通买家就不应该去,也不应该期待是真品。这幅画已经是稀世国宝,若非大祸临头,譬如抄家灭族,它的收藏者不会出手。

    阎立本职贡图上一个收藏者是一百年前的权相晏世殊。

    新皇登基,礼部尚书李贞贤奉新皇圣旨抄晏世殊府邸,清点出四千余件书画珍玩,当时就有阎立本的这幅职贡图。不过李贞贤也是个人物,敢想敢做,竟然将这幅画作收入秘篋,献给他的座师沈修己。而这位沈修己就是沈熙载的曾曾祖父。

    从此,这幅画收入沈家九稀堂。

    如今沈家依旧是巨宦豪族,无大难,无饥馁,怎么可能出手

    冯不倦陪着朋友验画,几经犹豫,这才对朋友说,“兄台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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