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与安莹商量好拨五百伤兵给青州府, 实际上就是把青州的民务和军务彻底分割开了。

    安莹和沈俣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安莹整天忙着军务,实在是懒得再插手忙不完的狗屁倒灶纠纷琐事,沈俣也很厌恶日常办公遇到巡城士兵说不明白道理, 动辄就得去将军府找安莹评理。

    现在将军府与青州府各管一摊,划定界限,权责明确,两边主官也不必天天处理底下扯皮。

    解决好此事之后,谢青鹤与白芝凤从青州府辞出,听说贺冰等人已经接回了范桢的尸体, 正在入殓准备治丧, 他就与白芝凤一起往华家旧宅走了一趟。

    跟着陈起南征北战的东楼谋士也不大可能缺钱花用, 沈俣非要贺冰等人出丧葬银子, 就是纯粹的羞辱。贺冰愤怒地不肯出, 也不是缺钱或是不肯为范桢治丧, 就是不肯接受羞辱罢了。

    在青州府时, 谢青鹤表态说一应丧仪由陈家安排, 贺冰也没有真的穷到要小郎君施舍。

    谢青鹤与白芝凤赶到华家旧宅时, 屋舍内外都在忙着布置灵堂,各人行色匆匆。

    范桢尚不足三十岁, 称得上英年早逝,与他交好的诸位东楼谋士也是哭得真伤心, 许多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范桢死了, 贺冰带着他的尸体回来准备办丧事, 这群人才惊闻噩耗, 纷纷跑来哭丧。

    正经人哭丧也就是瞻仰遗容, 回忆一番旧时相交的美好, 有才华的就赋诗两句, 表达哀思。

    然而,人但凡多读了两本书,干的又是专门教军阀怎么砍人占地盘的专业,脑回路大概就跟正经人不大一样了。谢青鹤与白芝凤进门的时候,恰好遇见王督痛哭流涕往范桢遗体旁泼了半坛子黄酒,约定与范桢来世再当酒友,呜哇呜哇哭了个间歇。

    王督哭完擦擦眼泪,捧着剩下半坛子酒,搂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歌姬,又开开心心玩耍去了。

    轮到褚瑷上场。

    谢青鹤进门的时候,褚瑷还很正常,很清醒地与谢青鹤白芝凤叙礼寒暄。

    王督才走出门,褚瑷顿时一个踉跄,伤心欲绝地扑到了范桢的灵前,干巴巴地哭道“德臣贤弟,你死得太早了啊。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短命鬼,为兄那日就把春姬让与你”

    谢青鹤自问也算见多识广,对这时候的丧仪还是有点吃不消。

    恰好贺冰不知道从哪里忙完走了出来,谢青鹤便与白芝凤一起上前慰问,他的身份代表着陈起,说的无非是些节哀辛苦的客套话“若有什么不便为难之处,只管告诉我。”

    贺冰正吃了一肚子气,恰好谢青鹤撞了上来“偌大一个青州府,竟搜罗不出办丧事用的白布麻衣,接连拍了几间贩布的铺子,竟都说卖光了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未必是砌词推拒。”白芝凤见他情绪激动,对着小郎君张牙舞爪,先把他安抚下来,“青州私兵死在城外不得收殓,城中百姓多有亲族暗中致祭,战时商路不通,百业凋敝,买卖行当售空也是寻常。子澈勿恼,这事我来安排,不过几匹白布,也不必向小郎君哭诉。”

    谢青鹤也跟着安慰“这就使人去付家询问。他家久居青州,街面熟悉,匀些丧布来也容易。”

    丧布的事都好解决,谢青鹤白叨叨一句,又问“我看范先生还躺在堂上,寿材准备好了吗”

    上好的棺木不易得,大凡世家都会给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准备好寿材。范桢死得太过意外,贺冰等人也是初来乍到,哪可能随身带着棺材多半就得请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面帮着借寿材。

    青州是秦廷陪都,在此世居的大家族不少,陈家才为青州新主,出面借一口棺材很容易。

    “华家就有寿材常备,已使人去抬了。”贺冰说。

    正说着话,谢青鹤冷不丁看见灵堂上褚瑷拉着一个美貌女子要割人咽喉,四周竟无人阻拦

    “褚先生这是做什么”谢青鹤三两步进门,好悬在最后一步拦住了褚瑷,“这是何人为何要在范先生灵前处死”

    那女子原本麻木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期盼,悄无声息地躲在了谢青鹤单薄的身影之后。

    褚瑷手里还拿着一把短刀,刀柄镶着宝石,是难得的华丽珍品。他也不去拉扯谢青鹤,解释说“那几日我与德臣路遇此女,慕其姿色,叫我抢先一步纳入房中。德臣新丧,身后简薄,我将这女子送下九泉与德臣做伴,聊表寸心。”

    谢青鹤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出言询问,是希望褚瑷能收敛一二,哪晓得褚瑷如此理直气壮

    王督在范桢灵前倒酒,褚瑷就在范桢灵前杀人殉葬美其名曰,聊表寸心

    这年月人命是真不值钱,陈家尚且有杀死士卒妻妾殉葬的成例,褚瑷要杀一个妾室给同僚陪葬,也就类似于宰杀牺牲,寻常贱民甚至不如牛马值钱。

    谢青鹤对这个时代的风气是极吃不消,可他也没到一条诏令就能移风易俗的身份地位。

    “我见这女子可怜,就饶了她吧。”谢青鹤说。只要能救人,他也不在乎硬着来软着来。

    在场诸人里,只有白芝凤知道小郎君最是怜悯妇幼。

    当初陈起遇刺发狂,谢青鹤去东楼找詹玄机求情救人的时候,白芝凤正在与詹玄机下棋。

    他知道小郎君嘴上说得软和,只怕态度非常坚决,也担心褚瑷不知轻重与小郎君起了龃龉,出言包揽道“原也不好在灵前溅血。小郎君既然喜欢这妇人,就带回去吧。”

    褚瑷原本就不大理解小郎君为什么要阻止他“送”女人给范桢,听了白芝凤这句话才恍然大悟,原来小郎君看上她了谁也没规定黄毛小儿不能思慕妇人吧

    褚瑷就不坚持要把人送给范桢了,收起短刀笑了笑,说“仙瑞说的是,是我莽撞了。”

    谢青鹤也不能教训褚瑷,不该把人当牲畜随意宰了生祭。这个时代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陈敷、陈起都如此行事,谢青鹤很难在父辈行凶的情况下去纠正他人的恶行。

    白芝凤说他喜欢那妇人是在胡说八道,但是,这番说辞也是解决这件事最简单的办法。

    “喜欢”就喜欢吧。区区一个妇人,偌大的别宫也不是住不下。

    谢青鹤在灵堂没有过多盘桓,他与范桢没什么交情,露面是为了安抚人心,意思到了就行了。回程的途中多了一辆简陋的牛车,从褚瑷刀下死里逃生的春姬跟着回了别宫。

    谢青鹤见她穿着得体,想来褚瑷对她也还不错,随口问了她的来历。

    不问不知道,一问就炸了。这叫春姬的女子竟然是青州前别驾从事杨林家的女郎

    杨林很早就有向陈起投降的意图,华璞领兵出城被全歼之后,杨林就率领青州城余下各房从事开城投降。最开始前来青州受降的是安莹,杨林在早期也就配合着安莹做各类安民交接的工作。

    但是,陈起不喜欢杨林。在陈起入主青州之后,杨林就被剥去了官服,彻底失势。

    杨家自身难保,更加无法顾及已经出嫁的春姬了。

    事情的重点就在这里,春姬并非贱籍奴婢,她的娘家失势,夫家并未获罪。

    “那日收到消息,说母亲病重。妾想有安民十条贴在市井之中,只要趁着天光尚早,少带从人,一来不犯夜禁,二来出行不过三人,早去早回,也不至于出什么事”春姬说得很可怜,她一口咬定自己遵守了安民十条,她作为顺民不曾触犯法条,做错事的就是其他人了。

    “行至半途就撞见了酒醉归家的几位先生们”春姬抹了抹泪。

    接下来的事就没什么悬念了。

    平时春姬出门都要坐车,安民十条严格地限制了青州百姓出行的规模,不能坐车轿代步,不能三人以上同行,春姬着急回家探望病中的母亲,只带了两个不起眼的家僮连健仆都不敢往街上带,只怕被巡城士兵当作别有用心的奸细就撞上了范桢与褚瑷两个色中饿鬼。

    范桢动手揭了春姬的帷帽,褚瑷也对春姬的美貌深为心动。

    二人压根儿就没问过春姬的意愿,也没问过春姬的出身来历,在一座新降的城池之中,所有美貌妇人都是献祭的羊羔,没有拒绝被吞吃入腹的资格。

    春姬就那么无力地被拦在了街头,看着范桢与褚瑷当街猜拳,决定了她的归属。

    谢青鹤捧着热汤的手顿了顿,半晌才问道“回家探望过了吗”

    春姬含泪摇头。

    “利叔,使两个人送春姬回家去探望她的母亲。”谢青鹤吩咐一句。

    不等春姬拜谢,谢青鹤又告诉她“你可以径直回夫家去。若是怕有人再惹麻烦,来我这里住着也好。我对你没有绮念私欲,不必担心。”

    春姬眼波微动,千恩万谢之后,恭敬辞去。

    谢青鹤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窝在暖被中,想起这个纷纭乱世,深深叹了口气。

    强掳妇人为妾为奴的事,并不只是陈家在做,其他诸侯军阀都这么做,连秦廷王师也带头行事。究其根本,是朝廷或地方世家都无力或不愿意支付对将士的奖赏。

    一场大胜下来,当论功行赏。人的欲望很简单,升官发财娶老婆。

    秦廷还能空许官爵,如陈家这样的地方军阀连官都没得许,只能酬以金钱美人。金钱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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