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晾自己左手上的疤痕“二姐姐又不曾打我。”
    “你怎么这么记仇你”蒋幼娘一句话没说完,房门推开了。
    蒋二娘低着头进来,早上起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有些松了,抬头就看见脸颊一片红晕。蒋幼娘顾不上跟弟弟吵架了,连忙去扶姐姐“娘打你”
    蒋二娘点点头,情绪低落“我劝娘看开些,都这么大年纪了,弟弟也长大成人了,就算爹跟那个春荷有点什么,也是无关紧要的事。娘就骂我不知道心疼她,倒和外面的妖精联手”
    这句话显然让蒋二娘非常伤心,她说着就泣不成声“我是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岂有与外人联手的道理娘就是气昏了头,也不该拿这话攮我。她与爹置气,哪一回占着了便宜我就是心疼她”
    冷不丁听见谢青鹤在后边说“她又不心疼你。”
    蒋二娘一愣,蒋幼娘也差点给他气抽过去“你就不能少说一句”
    谢青鹤将伤手放在蒋二娘晕红的脸颊一侧,都晾给蒋幼娘看,说“你若还要将二姐姐与娘相提并论,此后这事也不必再问我了。我跟你实在说不明白。”
    蒋幼娘渐渐地回过味来。
    弟弟对二姐姐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是因为二姐是单纯的受害者,她不曾害过任何人。
    娘和二姐姐不一样。娘在爹面前是绝对的弱势,是被爹欺负的可怜人,可是,娘在三个女儿跟前又是极其无情的加害者。所以,弟弟说,她们不一样。
    “可她”蒋幼娘还是很犹豫,“她是娘啊。”
    谢青鹤丝毫不为所动,不再参与这个话题。
    蒋占文在屋内睡回笼觉,张氏又在怄气抹泪,蒋二娘脸上还有巴掌印,就拿了几十个钱叫蒋幼娘去买些肉菜,两姐妹一起把午饭做好。
    午饭时,果然又闹了起来。
    蒋占文看见张氏面色黯淡就知道她在置气,听说午饭是两个女儿做的,蒋占文当场就摔了杯子,骂道“叫二娘回来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儿子,不是伺候你这个懒骨头妇有四德,德容言功,你看看你这个嫉妒惫懒的泼妇样儿,四德占了哪一样你怎么教女儿,你怎么做母”
    这年月三从四德是妇人奉行的铁律,丈夫骂到德行上了,那就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了。
    张氏只得跪下认罪。
    当着已经出嫁的女儿面上,蒋占文倒也没有对妻子动手,只是叫张氏重新去做一桌饭菜来。
    蒋占文一直奉行背后教妻的教条,今日要两个女儿陪着他吃饭,却叫当母亲的张氏受罚去灶屋重新做一桌菜出来,做不完就不能吃东西,这也算是非常羞辱的惩罚了。
    张氏在灶屋哭了好一会儿,家里新鲜菜蔬又不多了,只得擦干眼泪出门买菜。
    谢青鹤隔着窗户看着张氏挎着菜篮子出门的背影,到底也有了一丝心软。
    然而,这丝心软没能持续很长时间。张氏买菜回来之后,蒋占文已经吃好了午饭,出门遛弯消食去了,蒋二娘勤快地去厨房洗碗,听张氏饿得肚子咕咕叫,连忙上前主动帮着张氏切菜备料,想说让张氏快些做完这一桌饭菜,快些吃午饭。
    也不知道戳中了张氏那一根脆弱敏感的神经,撕开她就是一阵怒骂“打哪儿学来的娼妇手段,阴不阴阳不阳的拱火吹风,挑得你老子整治亲娘你是不是收了春荷那娼妇的好处只顾得上讨好你当秀才公的爹,就不认我这个农妇出身的娘”
    蒋二娘被撕得莫名其妙,不住赔罪辩解“没有,娘,我没有”
    蒋幼娘看着张氏凶狠的模样,竟然不敢上前。
    谢青鹤把她拉到一边,耳语两句,蒋幼娘才一溜烟蹿了上去,说“娘,娘别吵了,弟弟说他被吵得头疼,头都要裂开了”
    谢青鹤就在屋子里摔杯子,学着蒋英洲的样子怒吼“吵死了”
    张氏方才松开揪住蒋二娘的手,掩面回了厨房,传出沉闷的哭声。
    蒋二娘惊魂未定,被蒋幼娘拉回到弟弟的屋子里。只有弟弟的屋子安全一些。两姐妹听着张氏在厨房里的哭声,也是满脸悲伤,抱头抽泣。
    谢青鹤眉角微微下撇。
    这地方真的是乌烟瘴气,没一天消停。
    若不是蒋家三个女孩儿让他生起怜悯之心,他简直想要打包好两件衣裳,半夜离家出走。
    因春荷之事,张氏被蒋占文下了面子,很是消沉了几日。
    张氏消沉下来,谢青鹤又有两个姐姐同谋打掩护,装病的日子就过得很舒心。
    他做针线又快又好,就把蒋幼娘的活儿都接了下来,不费什么功夫就做好了,余下的时间就教幼娘认字写字,四书五经里的内容编做故事,讲给两个姐姐听。
    与谢青鹤来说,学绣活儿是修知道,讲解四书五经的故事也是修知道,凡天地至理,皆为知道。
    唯一不好的是,家里对女儿是真的抠,只给他一人吃肉。他也不能吃独食,一份肉三个人分,多吃上两天,蒋幼娘的小脸是肉眼可见的圆嘟嘟了不少,谢青鹤还真有点馋肉了
    这皮囊不曾入道辟谷,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摄入的营养骤减,浑身上下都在叫嚣,要吃肉。
    偏偏镇子小,想偷着割几斤肉、买两碗菜都不方便。
    蒋二娘去药铺抓药送到李家的事情,就没能逃得过长舌妇的议论,张氏还专门来问二娘,为什么要去给元娘买药买药的钱是谁出的蒋二娘说钱是长姐给的,张氏居然还抽了一道水,叫二娘把剩下的银钱都交给她由她去还给元娘。
    鬼都知道这钱到了张氏的手里,就绝对吐不出来了。二娘没动元娘给弟弟的银票,自己拿了一两碎银子给张氏,这才算是把这件事给搪塞了过去。
    谢青鹤装了几天病,为了坐实此后的剧情效果,每回张氏端药过来,他都当着张氏的面把药喝了下去,吃得也不怎么好,看上去是真的面有菜色,连蒋占文都深深皱眉,认为他是病得更重了。
    这日邱大夫又来了一趟,重新调整了方子,叫家里做些更营养的吃食。
    蒋幼娘那小脸实在是白皙圆润得太扎眼了,张氏第一个怀疑“你是不是偷吃了弟弟的饭菜”
    蒋占文也不喜欢女儿们偷吃儿子的口粮,夫妇俩做了严厉的措施。
    首先是厨娘再不许蒋幼娘做了,以后灶火都归张氏管。张氏强调是儿子的饮食归她管,家里三餐烧水还是得幼娘来做。其次,则是不许两个女儿经常去儿子屋里,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必须在堂屋跟爹娘一起吃。平时二娘可以多去一段时间,给儿子按摩照顾,幼娘少往那里钻
    谢青鹤还是把肉菜都留了一部分,让二娘分给幼娘一起吃了。
    蒋二娘很担心地说“那你呢”
    弟弟憔悴可以说是生病,但是,妹妹那脸真的是太光亮了,爹娘肯定会看出破绽啊。
    谢青鹤道“放心。”
    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谢青鹤换了一双轻便的软鞋,束上袖口裤脚,推窗跃出院墙,凭着蒋英洲留下的记忆,朝着镇西的荷塘奔去。
    荷塘有鱼,荷塘往外是林子,运气好应该能找到野物,实在不行,就去大户家里偷几只肥鸡。
    偷鸡当然不好,不过,谢青鹤发誓,等他解决了口腹之患,必十倍报之。
    谢青鹤先往林子转了一圈,运气不好,没找到野物。
    回到荷塘之后,他沿着荷塘转圈,辨认着水底下的鱼形。荷塘底下都是淤泥,这附近的鱼都带着土腥味,以谢青鹤的挑剔,实在提不起很大的兴致。
    眼看着明月中天,夜色已深,还不快点确定该吃什么,折腾完只怕天都要亮了。
    谢青鹤想了想,决定去大户家摸个肥鸡。
    镇上最阔绰的人家,当然是安家。安少爷与蒋英洲年龄相仿,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耍,蒋英洲也去过安家,很熟悉路线格局,摸鸡最是方便。
    尤其是现在表小姐在安家做客,安家的守卫厚了不止一倍基本上都去守着表小姐了,安家别的地方,比如鸡笼猪圈,这种地方基本上就全靠仆妇打理,护卫根本没空去看。
    谢青鹤轻盈熟练地摸到安家的鸡笼,先用黑布罩住笼子,挑中看好的肥鸡时,拎出来的瞬间直接将脖子拧断,可怜的肥鸡在睡梦中无痛升天,扑棱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谢青鹤也不好在犯罪现场烤鸡,拎着肥鸡,掠过大半个镇子,在荷塘边升起篝火。
    现成的淤泥,现成的荷叶,杀鸡拔毛,掏出从家里捎带出来的盐巴、香菇,盐巴抹鸡身内外,香菇塞鸡肚子里,裹上荷叶,填上淤泥,埋进途中,再降篝火挪到埋鸡的地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青鹤优哉游哉地去荷塘里洗了手,找了块石头坐下。
    荷塘月色,叫花肥鸡。
    远离了蒋家那一摊子破事,日子终于有些像样了。
    就是,还缺个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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