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天, 蒋二娘借口给弟弟买大补丸去了药铺, 照着谢青鹤写的方子拣了两副汤药, 又备了些糕点小吃,一并提着去李家拜访。
    蒋元娘在李家辈分高,上面没有婆母管束,也不必看谁的脸色, 要接待自家妹子非常自由。
    姐夫李常熟在柜上忙碌,蒋二娘就直接去后院见了蒋元娘。
    她根本不提这是弟弟的主意, 只说她从长姐带回家的礼物看出了些不妥,又见长姐厚装浓粉, 心生不虞, 找相熟的大夫问了情况, 就带了药材上门。说罢,蒋二娘还故意问蒋元娘,姐啊,你是不是这个病症若不是可不能吃这个药, 对症下药才好。
    蒋元娘一辈子也不曾被娘家人关心过, 张氏偶尔打发蒋幼娘给她捎带些烧饼咸菜, 也都要暗示家里这里那里不趁手不方便, 想要姐姐贴补几个饶是如此,蒋元娘照旧拿着家里的咸菜去跟丈夫献宝,直说张氏做的咸菜是一绝, 县里都买不到这么干净美味的好东西。
    事实上, 生在一口饭食都要计较的蒋家, 姐妹之间的感情也非常淡漠。
    也就是出嫁之后生活得宽裕了,蒋元娘和蒋二娘看上去才尊重体面些。小时候,弟弟的东西不敢抢,姐妹之间纯就是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的关系,感情能好到哪里去婚后有些善意,也都下意识地还给了爹娘兄弟,哪里想得起自己的姐妹
    蒋二娘带着药材上门关心,蒋元娘非常意外和感动,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地开了箱笼,把压箱底的上好霜糖、玫瑰露都拿了出来,招待妹妹。
    看着蒋元娘摆了一桌子的零食浆水,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拿来招待自己,连新得的一盆子海棠都要搬出来给自己看一眼,蒋二娘也暗暗惊动。原来长姐这么孤独,这么期待家人的关爱。
    平日里给娘家贴补鸡鸭鱼肉,油盐酱醋,张氏那不阴不阳的脸上从来没什么感激之色。
    今日不过是拿了两副汤药上门,长姐就这么感恩戴德,蒋二娘终于有了点砸钱听响的自觉。她默默地捏了捏荷包,荷包里装着长姐给弟弟的银票,蒋二娘决定回去就还给弟弟。
    就冲着长姐的兴奋欢喜,这两副药花销的小钱,蒋二娘也掏定了。
    她默默地想,姊妹之间,也是要多走动的。
    蒋元娘要招待妹妹午饭,蒋二娘连说不好,家里弟弟还在病中,得赶回去照顾。
    她颇有城府,情知蒋元娘是个温婉不争的性子,见不得太多离经叛道之事,家中筹谋的和离之事并未与蒋元娘透露,更不打算找蒋元娘商量对策。约定过几日再见后,蒋二娘又匆匆离开。
    回到家里,张氏似是心情不好,独自坐在堂屋里抹眼泪。
    蒋二娘也是被亲娘尖酸惯了,并不敢进门去劝,先去找蒋幼娘询问情况。
    进门就看见弟弟躺在床上,妹妹坐在床头,两人手里居然拿着一本书。
    蒋二娘惊讶无比。
    蒋英洲是个很刁横的性子,他的书本笔墨都不许姐姐们碰的,说是女人阴气重,沾了圣贤书会带晦气,还常常以此嘲讽蒋幼娘蒋幼娘很想跟着他一起认几个字,蒋英洲四五岁不懂事的时候,还真让蒋幼娘学了不少,到后来发现蒋幼娘总是学得比他快,他恼羞成怒就再不准许蒋幼娘认字了。
    蒋幼娘冲蒋二娘眨眨眼,说“弟弟躺着无聊,他把这个给我教会了,我就读书给他听。”
    蒋二娘心知这是糊弄老娘的说辞,把门掩上之后,小声问道“娘怎么哭啦”
    蒋幼娘抿了一下嘴,示意谢青鹤。
    然而,谢青鹤肯教她认字读书,帮她绣帕子,却不愿意去说家里琐事。
    蒋幼娘支使了一下,发现变得乖乖的弟弟并不配合自己,只好自己跟二姐汇报“昨夜爹在安家多喝了两杯没回来住,上午是安家派人送回来的,又是那个春荷”
    大户人家都有的婢女,然而,蒋占文与这个春荷还真是清清白白没什么纠葛。
    一来蒋占文在安家是常年混饭吃的陪客,家底还不到安家婢女争着抢着要勾引的地步,二来蒋占文歇在安家,多半都是喝多了走不了,人都醉成一滩烂泥,他还有什么雄心伟势去想丫鬟
    坏就坏在张氏眼皮浅,春荷第一回跟车扶蒋占文回家,张氏就似提防狐狸精似的把春荷挑剔了一遍,又说人家耳后见腮克夫,又说人家妖妖娆娆不安于室,把春荷气了个倒仰,当场指桑骂槐,讽刺张氏乡村农妇上不得台面,年老色衰只配趴在灶台下烧火
    张氏气得要打她,被蒋占文狠狠瞪了一眼,怒骂成何体统。
    春荷笑眯眯地告辞离开,张氏就被蒋占文拉进屋内,那时候蒋二娘还没出嫁,家里二女一子都能听见亲爹的咆哮,把张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蒋占文这人很识时务,他自己是仰赖着安家这等大户富商营生吃饭的,春荷再是婢女,那也是安家的婢女,不是蒋家的婢女,哪里好随便得罪张氏跑出来挑剔春荷,已经让蒋占文大失颜面,被春荷嘲讽得毫无反手之力,那就更丢脸了蒋占文绝不可能让她俩真的打起来。
    安家二老爷也是个促狭鬼,听说这事之后,还故意去问蒋占文,要么把春荷送给你做妾
    蒋占文为了体面也得坚辞不受。
    从此以后,蒋家妒妇的名声就传了出去,把蒋占文气得够呛,恨得关上门揍了张氏一顿。
    哪晓得安家二老爷还玩上瘾了,但凡蒋占文喝多了回不了家,就让春荷去照顾,次日让春荷亲自送回家。一来二去,蒋占文和春荷有没有发生关系,只有他俩自己才知道,反正蒋英洲不知道。
    不过,每回春荷送蒋占文回来,都会故意举止亲昵,专门在张氏面前演上一场。
    张氏上午又中招了。
    蒋二娘叹息道“娘也是。爹都说了与那个春荷没什么关系,让她不必多想,她就非要中计。回回如此,反倒惹了爹不高兴。我去看看,省得待会儿爹起来了,看见她这样子又要发作。”
    蒋幼娘哼道“二姐嫁了人倒是有几分贤妇风范。那小妖妇上门来故意气娘,咱们都是做女儿的,不单不为娘着想,反倒跳出来怪娘不大气。”
    蒋二娘被她骂得两眼含泪,半晌才说“我不是怪娘不大气。你是在阁的姑娘,不懂得为母的难处。在家服侍爹娘兄弟,毕竟是嫡亲的骨血,再不能有什么坏心恶念。出了门去夫家服侍,人家何曾体谅你的辛苦不易努力十分,人家也只当你做得轻易。父主、夫主皆是主,阿爹踢你一脚还得收着三分力,到了夫家哪有这等怜惜三妹说我做了贤妇,哪家的贤妇不是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青鹤压根儿就不想搭理这家的琐事,尤其是蒋占文和张氏的烂账,一概不想理。
    哪晓得蒋二娘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好像是睡了一夜突然就开窍了,居然敢断言古今贤妇都是形势所逼。蒋幼娘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感情上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蒋幼娘的认知里,爹娘也还算是恩爱,毕竟这么些年,爹身为秀才公也没有拈花惹草的事。
    蒋二娘直接就把她的幻想给戳破了。什么恩爱不恩爱的夫妻之间只有利害牵制,谈不上什么举案齐眉。娘闹脾气就会惹怒爹,爹生气娘就会吃亏,现实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蒋二娘扔下这番无情刻薄的话之后,揉揉眼睛就出门去劝张氏了。
    谢青鹤见蒋幼娘愣愣地略有些可怜,说道“我再教你下一句”
    蒋幼娘期盼地望着他,说“你既然有办法把二姐接回家来,能不能想法子把春荷弄掉叫她再也不敢来招惹阿娘。”
    谢青鹤摇头。
    “为何不能爹这么心疼你,你若是护着娘,逼着爹不再理会那个春荷,爹必要听你的。”蒋幼娘急切地说。
    谢青鹤慢吞吞地伸出左手,手心还有一道鼓起的肿痕,破皮处已经结出细微的疤。
    蒋幼娘简直不可置信“就这”
    “就这。”谢青鹤点点头。
    “你也不能这么小气,娘好歹生养你一场,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自己想一想,打从你懂事开始,娘是不是偏心宠爱你你要星星娘都不给你月亮,你要喝她的血她都能马上给你割腕。她对你是极好的呀这也不是打你,她要打的是我,长这么大,娘可曾碰过你一根毫毛你”
    蒋幼娘极力想要证明张氏的好,劝说弟弟改变主意,为张氏出头。
    谢青鹤打断她的话,说“娘是爹的妻子,她有事应该求问夫主,当初与春荷争执已是失德。此后次次与春荷怄气伤心,却从不与爹商议此事,对爹生出猜忌之心自然爹也不曾关心娘的心情,也不曾尽到为人丈夫的责任。说到底,这是他们夫妻之事,为人子女不可妄自插手。”
    蒋幼娘被他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认为他简直忘恩负义“你怎么能这么说娘”
    谢青鹤合上书本,喝了口茶。
    “那你,你叫二姐回家,你怎么不叫二姐,有事去求问夫主,去跟姐夫商量那些事你叫二姐回家来”蒋幼娘今日接连遭受打击,三观受到冲击,混乱中决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谢青鹤又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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