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道“朕正想着他在北关的话,未免鞭长莫及,如今他回来了倒是好。”
    萧宪唇角微抿,皇帝留镇远侯在宫中自然是不安好心,毕竟偌大的皇宫,要悄无声息除掉一个人自然容易。
    杨瑞见萧宪不语,便道“你也再想一想,到底是要冥顽不灵,还是弃暗投明。”
    内侍上来,领着萧宪出门。这两天皇帝把萧宪安置在南书房,对外说起来,也说是为了要紧的政事留着他在宫内。
    镇远侯住的体仁阁,距离此处隔着三重大殿,这也是皇帝行事谨慎怕他们碰头的意思。
    小太监领着萧宪往上书房而行,半刻钟不到,就进了南书房。
    萧宪心事重重进门,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跟随他的两个太监来不及反应,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萧宪吃了一惊,定睛看时,竟发现面前站着的人正是李持酒。
    “镇远侯”萧宪双眼微睁,“你怎么在这里”
    李持酒道“我自然打听到皇上让萧大人住在这儿所以来找您的,要不然我干嘛要留在宫内萧大人,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萧宪语塞,带看了他片刻“你、你从哪里听说皇上为难我”
    李持酒道“我”正要说是听东淑担心,又怕说出来萧宪知道他接近东淑难免生气,便改口道“有个当内尉的兄弟告诉我,说皇上不知为了什么事不许你出宫,我很担心所以进来看看。”
    萧宪盯着镇远侯,眼圈不知不觉有些发红“你是担心我”
    李持酒眨巴着眼睛“当然,不过看萧大人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萧宪看着他的笑脸“你”想说他胡闹,竟为了自己这般“自投罗网”,但又从何说起呢。
    但这是在宫中,他虽然神不知鬼不觉摸了来,难免惊动旁人,若是给皇帝知道他两个私下见面,以皇帝多疑的性子,恐又节外生枝。
    当下飞快地收敛心神,便道“镇远侯你听我说,你要尽快出宫,若有机会最好还是去北关,别在京城最好。”
    “为什么”李持酒疑惑。
    萧宪道“总之你听我的。”
    李持酒问“那你什么出宫”
    萧宪沉默“我也不知道。”
    “那我就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李持酒把双臂抱在胸前。
    萧宪呵斥“别胡闹,你非但要走,更加不能让人知道你跟我见过面。”
    “这更是奇了,怕什么,我们又不是聚在一起造反。”
    萧宪给他这句无心的话惊的头皮发麻,忙喝道“住口”
    就在李持酒偷偷潜入来看萧宪的时候,那边儿李衾也正进宫到了武德殿。
    皇帝说道“子宁你来迟了一步,刚刚镇远侯进了宫呢,朕把他安置在体仁阁,你可见过了”
    “臣并不知,故而没有照面。”李衾回答。
    皇帝皱眉问道“那遗诏的事情你可有眉目了吗”
    李衾摇头“目前尚无。”
    皇帝道“萧宪到底把此物放在何处,哼,真的惹恼了朕,就派人把他萧府都抄个底朝天,不愁找不到。”
    李衾听到这里才道“皇上。”
    新帝看他不高兴,便笑道“朕不过是给他逼急了赌气的话罢了,很知道这是不能的,你放心罢了。”
    李衾道“这些话皇上还要慎言才好,若是给世家听见了,只怕会人心浮动。”
    “好好好,听你的,”皇帝笑着答应,又道“不过那东西还是得尽快找出来,唉,萧宪的心只怕早就挪走了,他为了李持酒竟敢公然抗旨不尊,而镇远侯今儿巴巴地跑进宫里来,虽然他不说朕也看得出来,他急欲想见萧宪,哼,就连他进宫只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据臣看来,镇远侯对遗诏的事情怕是一无所知,但是他没有传召凋零竟敢擅自提前回京了,这是兵部的失职。”李衾道。
    皇帝道“罢了,你不必自责,谁不知道镇远侯的性子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在北关带兵打了胜仗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李衾摇头说道“可是他没有调命就随随便便的就回了京,却是违背军纪,也跟律法不合,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皇帝道“那要怎么做莫非降罪于他吗他毕竟有功,又是因为孝道而回的,现在处置他,恐怕会有人觉着不服,再加上南边儿的事情未定,倒是不好就大张旗鼓的处罚他。”
    李衾思忖道“还是皇上圣明宽仁,不过幸而他是悄悄回来的,如今除了宫内,宫外只怕也没多少人知道,或许可以悄然处置。皇上若是不便降旨,就还是交给兵部来料理吧。”
    “你想怎么样”皇帝听他并不肯轻易饶恕,眼中透出几分笑意“子宁,你向来是最爱才的,何况李持酒又是你坚持从云南调回来的人,怎么现在却像是并不很待见他呢”
    李衾道“这实在是一言难尽。”
    皇帝笑问“总不会是因为江雪吧你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
    李衾道“这倒不是。主要是镇远侯的性子太不堪大任了。臣虽然不敢非议皇室,但臣还是觉着先帝临去之前,所做只怕有失考量,那道遗诏留存世间只是平添了些不利于社稷的变数罢了,比如如今南边谨州的事情,倘若叛军里知道有这么一道遗诏在,只怕更加要兴风作浪天下大乱了。所以臣的心思跟皇上一样,都想先除去心腹之患为上。”
    皇帝听他这几句说的非常熨帖称心,便道“很是如今不能再添生乱的变数了。可惜萧宪那么一个聪明的人,竟想不通这个,偏在这个上头迂腐不化起来。”
    李衾说道“但是话虽如此,微臣愚见,倒也不好再把萧宪软禁宫中,他的脾气上来只怕越逼越适得其反。何况萧府里恐怕也起了疑心。”
    皇帝沉吟,看了李衾一眼,并不言语。
    忽然,一个内侍进来,跪地道“皇上,体仁阁那里说,不见了镇远侯的踪迹。”
    皇帝惊怒道“什么人去了哪里”转念一想“去南书房”
    皇帝带了李衾一路往南书房而行,还未入内,就听到书房里有女子的声音“总呆在这里岂非无趣,不如去御花园里转转。”
    接着是萧宪道“多谢公主美意,只是微臣懒怠动弹,不能奉陪了。”
    皇帝听到这里,脸色稍微好了些,当下跟李衾到了里间,果然见萧宪坐在桌边,燕语公主趴在他对面,两人正在说话,却并不见李持酒。
    此刻公主跟萧宪双双起身行礼,萧宪道“皇上为何突然来了”
    皇帝道“燕语是何时来的”
    燕语公主道“来了好一会儿了,我正想请萧尚书去逛御花园,他又不肯赏光。”
    皇帝道“你这是胡闹,萧尚书是外臣,岂能跑到御花园去。”
    因见李持酒不像是来过的样子,皇帝松了口气,略说几句,身后内侍赶来,低低道“皇上,原来镇远侯是去了体仁阁对面的弘文馆看热闹,找到他的时候,正在教那些学子们射箭呢。”
    皇帝听了这句,啼笑皆非,又呵斥道“不要叫他胡闹,多派些机灵的人好生看着”
    虽然李衾委婉求情,皇帝仍是并未放了萧宪,时而让他在上书房,时而又派去弘文馆,或者在中书省的值房,除此之外,该上的朝也一日不缺,整天倒也不闲着他。
    皇帝是打定了主意一定得问出个究竟。
    可是看管萧宪容易,要看住李持酒可就难了,不管派多少机灵能干的人,镇远侯总能从众目睽睽之下跑的无影无踪,有时候在弘文馆厮闹,有时候又跑到内侍省,除了后宫不去,整个前面几乎都给他转遍了。
    他一点儿没有身为“囚犯”的觉悟,反而自在的像是在逛自家一样,只是带累的一干看守他的人,也每每随着他的脚步在宫内呼啸来呼啸去,累的半死,连后宫的人都听说前头哄闹了,朝臣百官自然也都听闻。
    因百官们都不知道那遗诏的内容,看镇远侯在宫内上蹿下跳,百无禁忌的,还以为是皇上对他格外恩宠才放纵的他如此。
    一时之间弹劾的人不在少数,说他无诏回京,搅乱宫闱等等罪名。
    朝臣们骂的激烈,皇帝也觉头疼,又看镇远侯是个浑然无心的人物,现在杀了仿佛为时过早,可留在眼前又着实碍眼,索性顺水推舟,先把他“放”了出宫。
    李持酒在宫内闹腾这几天,神鬼不知的,每天总也见萧宪两三回。
    起初担心萧宪遇险,可是见皇帝并没有用龌龊的手段,才算放了心。
    可与此同时李持酒心中也暗暗疑惑,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帝才把萧宪软禁宫中似的,偏萧宪也不肯跟他说。
    给放出宫的这天,恰好是东淑三日归宁。
    李持酒先回侯府看望苏夫人,太太才喝了药,见李持酒进来,脸上露出喜欢的神色“酒儿”
    自打镇远侯回来,苏夫人的失心疯大有起色,不再如先前一样迷糊不认人了。
    李持酒上前跪地,却给苏夫人拉住手“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这几天”
    “儿子是去城外跟他们打猎了。”李持酒撒了个谎。
    苏夫人笑道“你又大了几岁,不要总是喝酒打猎的,也该有个正经了。”
    “娘放心,我知道。”
    苏夫人瞧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说“你去见过她了吗”
    李持酒心一顿“呃,娘说的是谁”
    “还有谁”苏夫人喃喃道“可惜啊,难得的天赐姻缘,却给娘害了。”
    李持酒的两只眼睛瞪大“母亲”
    苏夫人垂眸看向她,目光透出几分温柔“娘本该早点知道你的心意的,幸而这次你好好的回来了,对了,她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母亲指的是什么”
    苏夫人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东淑没提过“也难怪,毕竟不是一路人。”
    说了这句,苏太太像是困倦了,给李持酒扶着躺下,将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握住李持酒的手“酒儿你很配的上,不管是多难得的”含含糊糊说了这两句,便睡了过去。
    萧府。
    今日,李衾陪着东淑归宁,到了内宅老太太那里先磕了头。
    又有明值跟赵呈旌两个陪在旁边,倒有一番热闹。
    坐着说了会儿话,李衾又去拜见萧卓。东淑则先回了昔日的闺房之中。
    这房间一应没动过,也不许闲人乱入,东淑走到里间,抬头看着眼前那副太湖春晓图。
    萧宪连日里不曾出宫,今日才得的消息,说是昨儿萧宪偶感风寒,如今正在内宫调养,并无大恙,家人若是不放心,可入内探视。
    先前萧卓就替老太太跟太太去瞧过了,回来只说并没什么大碍,只是操劳过度而已。
    东淑知道萧卓怕也瞧出不妥,只是报喜不报忧罢了。
    此时她望着这幅图,记得当时萧宪将这太湖春晓图重新挂回来的时候,两人站在画前曾有一段对话。
    他们说起这幅画是李衾的手笔,那时萧宪道
    “当时我还笑说不知是哪个小子所画的图如此有福,落在妹妹的房内整日供着。”
    “幸而哥哥还留着。”
    “就让他留在这儿吧,这次,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给挪动了。”
    当时东淑就觉着萧宪说话的语气有些古怪,只是并没往别的地方去想。
    此刻,她呆呆地看着这幅图,慢慢伸手探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东淑无意中瞥见身侧的帐幔无风而动。
    她有些警觉地看着,心里却升起一股熟悉之感“镇远侯”
    才喊出声,就觉着自己无聊。
    这也太过敏感了,难道李持酒竟无处不在吗
    谁知才说完,就听到一声笑,李持酒闪身出来“姐姐怎么知道我在难道是心有灵犀吗”
    东淑匪夷所思地盯着他他着一身褐金色长袍,平添几分贵气,整个人却比先前相见又精神了几分,额前两绺儿发丝倔强地朝上支棱着。
    “你怎么又来了”东淑反应过来“你真以为没人奈何得了你”
    “我可没这么以为。”李持酒忙辩解,“我这些天都在宫内,今儿才回来,又听说你归宁才来瞧瞧的,没有恶意。”
    “不管你有没有恶意,你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对。”
    李持酒笑问“那我想你怎么办”
    东淑喝道“闭嘴”
    李持酒向着她一笑,却看向那副太湖春晓图,没话找话地说道“你刚刚盯着这画看个什么”
    东淑本想叫他快走,忽然听这么问,心头一动。
    她看了李持酒一眼,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啊”李持酒微怔,可惜他并没有书画这方面的造诣,只瞧着这幅画画的怪美的,好看的花儿,好看的山,还有湖水跟小船儿
    他绞尽脑汁,想不出什么能让东淑刮目相看的话,便咳嗽了声,只干巴巴的道“这不是一幅画吗,画的还不错啊,不过这种景色还是亲眼目睹最好,光看画有什么意思。你说呢”
    他还有一句“以后我陪你去看好不好”只是还不敢说出来。
    东淑则盯着那图上的一笔一划“侯爷,你知不知道我哥哥为什么还没出宫”
    镇远侯摇头,又忙问“你知道吗”
    东淑道“我知道。”
    “是为什么”
    东淑却并不回答,只是伸出手去要够那幅画,只是这幅画本就长,挂的高,她自然够不到,纵然踮起脚尖也是难的。
    镇远侯在旁打量她努力的样子,纤腰越发抻的细细的,他满眼含笑,便往她身后走出一步,伸手探过去,轻而易举地将那幅画摘了下来。
    东淑眼睁睁看着画落入他的手里,不知为何心里一慌,她本就是踮着脚的,此刻便往后一倒,正给李持酒揽入怀中了。
    他一手握着画一手搂着人,忍不住满心的喜悦“你还没回答我呢”
    与此同时,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道轩长的影子从门口出现,给日光映的落在两人身旁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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