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场面愈演愈烈,卫珩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在少年的腿骨处时,街角的豆腐西施忍不住惊呼一声,手一使劲儿,压碎了隔板里的半块豆腐。

    酥黄独铺面前的伙计早已把泔水倒在了自己脚头,连靴子浸湿透了也没发觉。

    虽说京城达官贵人随处可见,一颗雪渣子落下来,都能砸着一个九品官。

    但他们这条街面,不过东街七岔八巷里头最不起眼的一条市井小道,往来的不过都是些下等百姓,能遇着一位府衙大人来喝豆腐圆,都值当念上好几日。

    而市井小民,莫说纵马挥鞭,便是连此刻掉落在地的那一顶银狐皮帽,都难得一见。

    像今日这纵马伤人的场面,可真真是腊月里头最稀罕的一幅景。

    平民百姓的娃娃,垂髫的年纪,也不过稍懂点事,晓得为老子娘分担些,行事却还跳脱稚嫩的很,日常惦记的不过上树下河,以及大孩子兜里的半块麦芽糖。

    如何像这位锦衣小少年,挨了一鞭子,不声不响的,哭闹一声都不曾,言语间反倒伶俐清晰的很,浑身都是气势。

    啧啧,富贵人家的孩子,见识到底不一样些呢。

    许是卫珩的气场实在太过慑人,下颚血珠滴落的景象也实在惨烈,季连赫一时不慎被他踢倒在地,摔了个大屁股蹲儿,可瞧着他脸颊处的疤,却怎么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反倒是他身旁匆匆赶来的小厮,见着自家主子摔了,不立马去扶,反而向前一步,凶声恶煞地厉声呵道“你这胆大妄为的猢狲小童,可知我家公子是什么身份那是季连将军的嫡长子,季连府上的国公爷给你吃鞭子都是瞧得上你,你不磕头告罪,竟还敢动起手脚来,你且等着,待我喊了人来,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此话一落地,左右才安静的街道铺面就又传来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卫珩抬起眸,瞥了眼这分明不安好心的小厮一眼,扯扯唇角,只对地上的季连赫冷笑道“你若真有本事有抱负,便上阵杀敌去,再不济也该苦练骑射,熟读兵书。便是连你最瞧不上眼的周栾副帅,也晓得主动请缨往北蛮去驱敌。他哪怕是一辈子的赞画,也比你日日吃酒买醉,纵马上街来得强。”

    “你”

    “今日是看在季连将军的面儿上,我不与你计较。你若心不甘气不顺,非要打杀人报复,来祝尚书府寻卫珩就是了。卫珩左右一条命,今日便是死在马蹄下,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而非同你一般,奸恶不分,被小人蒙蔽耳目,牵着鼻子走,一辈子活再长也痛快不了”

    季连赫猛地抬起头,双目瞪得滚圆,却依然半天冒不出一个字来。

    而在他的视线中,卫珩已经拂开衣袖,捡起地上的帽子转身离开了。

    耳侧还有血珠滚落,落在皑皑的雪地里,很快便晕开,犹如一朵耀目的红梅,刺的人眼睛生疼。

    出了这么一段插曲,卫珩不得不折道儿去医药堂处理了一下脸上的伤口。

    好在他动作够灵敏,侧身一避,鞭子只伤到皮肉,未触及内骨,且小孩新陈代谢快,他身上又有舅舅给的上好药膏,大夫瞧了之后,说只要好好养着,日后定不会留疤。

    等包扎好伤口回到祝府,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观言还在身后忿忿地替他打抱不平,平誉倒是机灵的很,在耳旁说起那位季连小世子来。

    季连赫,季连将军唯一的儿子,季连将军逝世之后,圣上追封其为国公,按照宣朝的制度,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

    也就是说,刚刚那少年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就已经是个异姓国公爷了,也难怪那小厮嚣张成那样。

    要知道,宣朝封爵可以远没有前朝来的容易,祝府里的老太爷担有尚书的实职,又被赐了侯爵,已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因此,季连将军死后能享受国公荣封,甚至蒙阴子孙,足可见其功勋盛大。

    卫珩挑挑眉,没说话,若有所思地迈步进了祝府。

    但一进祝府,他就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奴仆们步履匆匆,面带哀容,手里还抱着白布和素灯笼,在这临近年关的腊月间,实在显得怪异的很。

    平誉紧忙拉了一位相熟的婆子问情况。

    那婆子扯开他的手,语气急促“大老爷去了,现下府上正忙着呢,你就别添乱了”

    卫珩心下就是一跳。

    大老爷去了

    他是知道卫府的状况的。

    祝大老爷是嫡长子,也是老太爷的爵位继承者,膝下仅有一女,便是祝府四姑娘,名唤祝亭霜。

    这祝四姑娘自小便聪慧的很,经韬纬略堪比男子,连名都跟着府上的哥儿取,而非顺着姑娘们的“宜”字。

    但,她仍然只是个姑娘。

    大老爷去了,也就意味了,祝老太爷要请封新的世子了。

    而新的世子人选,不论是长是嫡是贤,似乎都没有比祝二老爷更合适的。

    祝二老爷的嫡次女,和祝侯爷的嫡次女。

    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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