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在床上,沈清玉随手抓了些钱赏何晏几人,夏荷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春兰在屏风后为沈清玉更衣,蔣妈妈在外头准备热水巾帕,方将桂花胰子放好,沈清玉便着了一身中衣走了过来。

    “国公夫人吩咐的是五日一请安,我看也是担心姑娘被太夫人为难。”蔣妈妈叹了口气,给沈清玉挽了挽袖口“小厨房本来就有个底子,最迟再过一日就收拾好了,到时那两个擅厨嬷嬷该如何安置,不若寻个错处将她们打发了,何晏那头儿多的是法子。”

    沈清玉擦了脸上的水珠,一面抹匀手上的香脂一面道“不必,眼下咱们不留这两个嬷嬷才是麻烦,有个孝字在头顶上压着,连母亲都得左周右折地避退,我若遣了这两个嬷嬷,那老夫人立时便会给我寻事做,左右两个人罢了,我还不至于看不住,何晏那头怎么说”

    “北院这些人个顶个都是人精子,不过两个嬷嬷,还是能看得住的。”蔣妈妈手脚麻利地给沈清玉梳发,钗环一一卸下,一头微凉柔韧的青丝垂在腰际,更衬得纤腰楚楚,一掌可握,蔣妈妈摸了摸沈清玉的发顶,疼爱地看着她越发清丽的面容,心里既酸涩又自得,这是她一手看到大的姑娘,这么美,这样聪慧,偏偏是命不由己。

    “妈妈早点儿歇了吧,我这里有秋菊冬梅侍候,您就不要担心了。”

    蔣妈妈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给她将头发挽起,用一根玉簪固定好“这么着不勒头皮,要歇时直接摘了簪子就行。”

    沈清玉哭笑不得地握了握蔣妈妈的手“我都这么大了,自己知道的,从到了这儿妈妈就没好生歇过,今后可有事要劳心劳力呢,妈妈万一累着了,我可怎么办呢”

    蔣妈妈精神一震,笑着端了一碗牛乳来看她喝下“姑娘且放心吧,老婆子这点子精神还是有的,过会儿就歇了。”她说着回头寻来秋菊冬梅交代了两句,转回身来接着唠叨“咱们这院子里头该整整规矩了,我心里想着咱们回门那日从家里夫人那儿把姓李的婆子讨来,虽说何晏看得住那两个嬷嬷,可今后府里头总会有那么几个不知事的跳出来给姑娘添烦,撒泼吵架这事儿我和唐嬷嬷都不在行,那李婆子可没这些个顾虑,咱们沈府都晓得李婆子的泼辣,虽是个泼辣货,却是个心里有数儿的,她的家小都在沈家,忠心也自然没话说。再者说,到时咱们将李婆子带回来,外头看着是家里夫人赏的陪嫁,多少也给几分薄面,就是闹起什么来,都得各退一步不是”

    沈清玉漱了口,小女儿态地偎在蔣妈妈肩上“我知道了,都听妈妈的。”

    蔣妈妈心里头软了一大半儿,把这里头交代好了才一步三回头地带着春兰回去歇了。

    “蔣妈妈就是爱啰嗦,也就是她能管着少夫人了。”秋菊打趣了一句,心里也颇多感慨,要说谁对她们主子最真心,那非蔣妈妈莫属,就是有一日刀子落下来了,蔣妈妈也会不要命地挡在少夫人前头。

    沈清玉笑了下,并没答话,她心里头明白蔣妈妈待她的心,当年蔣妈妈家里头的人做了生意,有了银子便来赎人,当时她年岁尚小,怕得晚上睡不着觉,生怕身边这一个真心疼她的妈妈走了,她又得一个人,连生辰都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给她煮一碗长寿面。后来蔣妈妈拒绝了赎身离开,仍旧在她身边照料她,一年两年,蔣妈妈年华老去,连个家人都没有,那时她才知道蔣妈妈为她付出了什么。那是蔣妈妈的一生,她连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秋菊冬梅退下后,沈清玉才移到了帐子里,今日钱老配了新的药香,按摩前要燃上半个时辰,这会儿还差些功夫,她便拿了郑锋旧日的书册来瞧,这些兵书策论她都看不进去,可里头的批注竟意外地有趣,沈清玉倚在床头慢慢翻看,看郑锋的字从稚拙三分到凌厉锋锐,而后又是锋芒内藏,她怔怔瞧着,仿佛见到一个男孩是如何成长为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人人赞不绝口的世子爷想必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吧。她默念着几句颇有意趣的批语,不禁莞尔一笑,倒是看不出来,这么一个冷峻英挺的男人也曾有这般童稚的时候。

    一番折腾罢,沈清玉这会儿却没多少睡意,她站在桌前提笔写了几个字,而后拿出郑锋往日练过的字,两相对比,那种铁画银钩的锋利与她的字迹对比鲜明,皆言字如其人,却不知郑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将装着郑锋字帖笔记的匣子打开,一张张铺排开去,打眼瞧着几张狂放的草书,那种风流不羁的意味几乎要透出纸背。这些字体不同,有严谨有凌厉,有风流有疏狂,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转眼便是回门之日,回门礼是事先备好了的,沈清玉出门前特意去拜过白氏,见她欲言又止,便敛了笑道“究竟有什么事母亲便说与我听吧,左右儿媳说话就要回沈家了,早知道早有个准备。”

    “前儿沈家传了话来,你舅父在昌州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算是拜在太子门下了。”

    沈清玉先时未反应过来,后头才明白所谓舅父是韩家那边的舅父。无怪她想不起,自小关心她,往来都给府中姑娘带礼的只有年家舅父,虽说那不是她的亲舅父,可往日的亲近疼爱不是假的。韩家那头儿的人呢偶尔见着她,都是试探府里的消息,撺掇她与父亲讨要好处,给韩家赚些进项,她若不理会,便恶言恶语地威胁嘲弄,后头她告了一状,从此年氏就再不教韩家舅父与她接触,算来也有多年未曾见过了。

    “母亲留我六日才回门,是怕我回去糟心吗”沈清玉笑了笑,露出两颗甜甜的梨涡儿,白氏冲她伸了手,沈清玉便顺势依了上去“如今允我回去了,可是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原本是有两个法子,其一是你父亲一纸切结书了了与韩家的干系,自然,韩氏还是在沈家度日养老的,你将来也可接出侍奉。”白氏轻轻拍着她的肩背“还有一项是两全的,那便是韩氏主动与韩家脱离干系,文书为证,从此韩家这门亲戚就彻底断了,韩氏仍是你的姨娘,不会有人为难她。”

    “这样看来,自然是第二个法子最好,可母亲说的这样为难,是韩家有难处还是我姨娘那头不同意”

    白氏叹气,有些话她实不忍说,怕伤了儿媳的面子,有那样一个生母,真真是怨也无处怨“你姨娘是想见你一面,你父亲母亲那头儿也是这个意思,究竟如何,你的心思也很重要。”

    沈清玉有了计较,目光沉冷如冰,太子果真是好手段,这么快就从她身上下手了。

    “母亲,鱼汤之毒可有眉目了”

    白氏周身都泛起了森森冷意“是个跟随我多年的丫头,也是我一着不慎,竟着了小人的道,那些调料都是无色无臭的,只有搁在汤里头才能尝出味道来,她是把那些东西都置在了调料格子里,不管做什么都放上些许,自然无人发现。”

    “母亲处置了她吗”

    “这是我身边的老嬷嬷查出来的,那丫头那儿还是什么都不知,你放心,你母亲不是个鲁莽之辈,打草惊蛇的道理还是明白的。”白氏从匣子里拿出一小包粉末,沈清玉接过瞧了,便闻白氏道“这些个调料难存,过个十天半月就要换新的,我寻了人打听,知这调料生长不易,取材艰难,因此在外域卖的极贵,便是当地人也少有人收,瞧见这一点子东西了吧,这些就值一两金。”

    沈清玉不禁咋舌“太子竟这样挥金如土。”

    “等着吧,循着这条线探下去,迟早把他们一锅掀了,这些事你不必管,只好好守着锋儿过日子,母亲自有计较,不会教你们受委屈。”

    坐在马车里,沈清玉一直在忖着韩家之事,马车后浩浩荡荡跟了几辆车,金银器具,绫罗绸缎,金猪腊肠,贵重有了,心意也有了,蔣妈妈瞧得高兴,也顺心了不少。

    芷萝芷萍和冬梅都坐在后头的车上,剩下的丫头都留在了府中将北院看得严实,知道了韩家之事后她恶心太子一系的同时也更加防备,那都是些无孔不入的臭虫,谁知会从哪条缝隙钻进来。

    “少夫人不用怕,这事我老婆子陪着您,总归是不能让那些吸血的东西缠上来。”蔣妈妈满心的斗志和鄙夷,她早就看不惯韩氏的作派了,既然是来做妾的,就莫要摆出一副目下无尘,清高无匹的模样,被宠了几日竟还与老爷夫人拿起了娇,处处试探寻事,后头老爷有了新欢也没忘了韩氏这个旧爱,偏生人家受不住老爷的三心二意,大大小小闹腾得就和那戏文里头似的,还想越过正头夫人去求什么一心人。后头有了姑娘那才是折腾呢,先是嫌弃姑娘不是个儿子,小小的一个粉团子,胳膊腿上都被她掐的青紫一片,整日里头哭哭笑笑与疯子无二,她带进来的那个贴身婆子更了不得,说是做姑娘的奶娘,整日里头什么都敢吃,姑娘能好生生地活下来,那都得谢夫人心慈了。

    等姑娘被夫人从韩氏身边挪出来,那才是天大的热闹,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老爷对她最后的情分都耗干净了。后头自己被指派着在姑娘身边儿侍候,多少年了,纵然夫人心慈也不是亲生的,不教人糟践,不时地垂问维护也就顶天了,温情是少得可怜。老爷哪有那许多闲工夫在后院流连,姑娘虽像个大家千金一般地长大,却最是个没人疼的。蔣妈妈心里头为姑娘抱屈,却也知道有些时候人强不过命去,她只是心疼姑娘,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就已经知道进退,知道好歹,知道尊卑亲疏了,如今姑娘活得这样明白,活得这样谨慎小心,那些任性骄纵她是一天都没尝过味儿啊。

    马车缓行,打眼一瞧便知沈府将至。沈清玉整了整精神,她心里头虽然伤感,却不像少时那般痛心了,她早已明白,若连她自个儿都不心疼自个儿,用那些无谓的人事来为难自己,那她就只能苦哈哈地度日,她不愿如此,所以早就学会舍弃那些没用的念头,一心一意经营已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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