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冷风裹着素雪打着旋儿地吹至门边,便被屋中暖意化了开去,春兰在炭盆里头埋了一把栗子,稍息的功夫,甜甜暖香浸了满室,两个丫头瞧着外头渐渐蒙上了一层白,不由嬉笑着搓了搓手。

    沈清玉和蔣妈妈对坐在炕沿儿,两个人各捧了茶盏,沈清玉的是红枣甜茶,蔣妈妈早晨不爱吃甜腻的,便换了一盏温水徐徐饮着。秋菊和冬梅摆好了早饭,沈清玉刚喝了燕窝粥,这会子不太饿,就教先把粥菜扣着,稍等会儿再用,

    “姑娘心里头是如何想的”蔣妈妈将年氏陪嫁的两个丫头这两日的作为说了“从昨儿个认亲后,那严氏就专在厨房的必经之路上闲晃,专门寻姑娘的丫头说话,还不是着意来打听消息的,而是诉苦说愁,自叹身世,春夏秋冬四个丫头都是猴儿精,没人搭她的茬儿,可芷萍却与严氏对坐涕泣,尊卑不顾地一道说话用饭。”

    “这么快就藏不住尾巴了。”沈清玉冷笑连连“今儿个她能和我身边的丫头诉苦搏同情,明儿个就能从那她们口中知道北院的三言两语,这么日复一日地,也能打听出不少消息。哪一日她们再跟我透上一两句,我若是个面嫩心傻的,自然觉得那严氏可怜,她是夫妻龃龉,我这头儿干脆就是自个儿过日子,说不得我还觉得我俩同病相怜,从此引为知己,那才是好呢。”

    蔣妈妈也觉膈应“这事儿还是和她同屋的芷萝同我说的,连两个人说了什么话,是个什么神色都描述得极清,严氏也是下了血本儿,什么尊贵体面都不要了,一心地要往咱们院儿里头伸手。芷萍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竟就一头栽进去了。”

    “一个国公府公子的夫人也是满怀愁绪,艰难求生。锦衣玉食,身份高于自个儿的人偏生这般可怜,比自己还不如,芷萍自伤身世,这会儿竟然碰着了比她还可怜的太太夫人,自然觉得这样的怜悯来得高高在上,来得身心舒畅。”沈清玉揉了揉额心“妈妈瞧着芷萍可有背主之意”

    蔣妈妈摇了摇头“芷萍虽则驽钝,还不至背主另投,她娘老子都在咱们沈府,想在姑娘身边动怪念头,除非她不要全家的性命了。我想着她也就是像姑娘说的那样儿,在严氏身上寻安慰,偷空掐尖儿冒头罢了。”

    沈清玉敛眉“从前在家里头也没听说这个芷萍是如此不通之人,母亲将她送来做陪嫁也是好心,如今这般,倒教我为难。”

    蔣妈妈冷嗤一声道“严氏也是瞅准了芷萍是家里夫人给的丫头,您不好如何,才这般伸手划拉。”顿了顿,蔣妈妈还是低了声,把这两日打听来的郑弘钧和严氏的事儿说了“家里头这位二爷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院里头的丫鬟小厮,但凡是有些颜色的就没有他不沾的,早些年”话说到这儿就有些荒唐了,蔣妈妈拧着眉,看沈清玉白里透红的小脸儿上还存着未褪的稚气,心里就是一阵郁郁,照理说姑娘已经嫁了人,有些话是能说的,可从实说姑娘还是个黄花儿闺女,这有些话就不好出口。

    “妈妈便同我说了吧,都这会儿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蔣妈妈叹了一声,只好道“早年严氏也是有过身孕的,只是郑二爷荒唐,严氏自个儿也没个察觉,同房的时候那孩子就没了,当时那帐子里足有四五个人,都是些小丫头儿,外头还站着两个十三四的小厮在那里念些上不得台面的词曲,事发了以后,国公爷发了好大的火儿,郑二爷险些丢了半条命去,因着当时众人都吃了些野药,严氏也没个尊重,自此就有孕艰难了。”

    沈清玉听得直咋舌,不禁打了个激灵“这也太”她紧紧皱着眉,回想郑弘钧和那严氏的音容行止,怎么也想不到竟有那般作为。

    “可不是。”蔣妈妈脸拉得老长“这哪儿是什么金玉窝,就是个败絮其中的脏地方,这些事儿还有的打听,我都得探清楚了,免得那些脏东西沾着北院的边儿。”

    沈清玉这两日被连三赶四地打击,这会儿只是怔愣了片刻就恢复过来,不管怎么说,先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好要紧,其他的,香的臭的,可怜的可恨的,她暂时都不想搭理,等什么时候把国公府的底儿探清楚了,她才会迈出北院的门,在那之前,还是先做缩头乌龟吧。

    午膳沈清玉特意移到了稍间去用,还叫了芷萝芷萍侍候。寂然饭毕,沈清玉坐在临窗矮榻上慢慢喝茶,心中思量着回门之事,原本应是三朝回门,却不知为何改换成了六日,她心知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可目下既然无人与她说,就只能先等着了。

    “姑娘可要捧个手炉,这会儿正是冷的时候呢。”

    听芷萍开了口,沈清玉便将心思转了回来,她无甚所谓地接过手炉,等着芷萍接下来的话。

    “昨儿奴婢跟着二少夫人在府里头瞧了瞧,国公府里头铺地龙的地方只有有限的几个,像是太夫人,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再来就是咱们北院了,剩下的少爷姑娘屋里头都没有呢。”芷萍说话时小心翼翼去瞧沈清玉的神情,几番观察也看不出什么,只好心里没底地继续道“二少夫人还说了许多府里头的事,都是没听过,不好说的,奴婢瞧着这府里头也就二少夫人是个实心人了。”

    沈清玉仍旧浅笑不言,芷萍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继续堆着笑道“奴婢愚钝,可说的话都是为了姑娘,姑娘可不要嫌我。”芷萍从荷包里拿出一对儿银镯子,成色不错,算不得十分贵重“这是二少夫人赏的,奴婢不敢私藏,便拿给姑娘瞧上一瞧。”

    沈清玉点了点头“喜欢就戴着吧。”

    芷萍心下一喜,这会儿就放松了下来“奴婢想着咱们初来乍到,总有看不到的地方,二少夫人一心寻个靠山,又是府里头的老人,若是姑娘能能舍她一二分颜色,咱们北院就能添份助力。”

    沈清玉这回是真笑了,难得这丫头还知道“助力”二字,想来对北院四面楚歌之境也不是毫无察觉。

    “哦那我该如何舍她一二分颜色呢”

    “姑娘是世子夫人,这个家里头谁敢违拗您的意思二少夫人为人懦弱,三从四德是刻在了骨子里的,平日里瞧着锦衣玉食,却有苦无处诉,连孩子都不能有,奴婢看着二爷那样一个狂悖之人,还不是要乖乖在您面前行礼只要姑娘肯为二少夫人说几句话,压一压二爷屋子里那些个不知根底的人,必定会收拢二少夫人的忠心,到时”

    “芷萍,你这是要做咱们姑娘的主吗”芷萝面色严肃,一板一眼地责问“姑娘还未说话,只你一人就把话说完了,二少夫人再如何那也是主子,轮不着咱们可怜,姑娘要忠心,那也是要这国公府奴才的忠心。这种时候你让姑娘伸手去管郑家二爷房里的事,到时那起子小人可有好听的话说呢,你一心可怜外人,要置咱们姑娘于何地”

    芷萝说罢便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个头“奴婢逾矩,多言扰了姑娘,求姑娘责罚。”

    沈清玉摆了摆手“我们主仆闲来叙话,不必如此认真,都下去吧,这几日咱们院子里事多,若是闲着便去寻蔣妈妈讨差事,莫要犯了口舌忌讳。”

    芷萍瞧着是还有话说,可被沈清玉淡淡看了一眼,便立时收了心思,忐忑不安地与芷萝一起退了下去。

    蔣妈妈掀了棉帘进来,将炭火盆子挪的远了些,半日方道“姑娘已经给了芷萍机会,那是个说不通的,留下只会存了隐患,家里夫人那儿也会明白的。”

    沈清玉“嗯”了一声,把玩着青玉手炉“回门的时候让芷萝芷萍二人随侍吧。”

    从屋里头出来,芷萍大冷天地出了一身薄汗,二人回了屋,芷萝径自烤火,也不理她,默了半日,芷萍怔怔道“我是为了姑娘,非是存有私心,姑娘是不是恼我了”

    芷萝闻言冷笑,啐了她一口道“快别说这些胡话了,你是为了谁咱们都清楚,咱们自个儿的运命都在旁人手心里握着,你倒去怜惜一个锦衣玉食的太太夫人,也不知是她没个尊重还是你不长心肝,怎么,忖着自个儿是家里夫人赐下的,想使些法子越过春夏秋冬四个姐妹,让姑娘一心倚重你别做梦了你当姑娘是好糊弄的呢想当二主子,先寻个水坑照照自个儿吧”

    芷萍被这话臊得又羞又愤,涨红了脸拧着手里的帕子“你说的也太难听了,我自个儿也是自知的,哪敢糊弄姑娘,可咱们从陪嫁过来就一直没什么重要差事,我就不信你不想得了姑娘的好儿,做个有头有脸的丫头”

    芷萝瞪了她半刻,皱眉别开眼去。适才侍候姑娘用饭,显然是姑娘在试探她们二人,芷萍心比天高,四处钻营着打探消息,想在姑娘身边挣个一席之地,可她这般做法却是犯了忌讳,高门大户,其水又深又浑,连姑娘都不敢莽然伸手,芷萍这个做丫头的却一脚踏了进去,眼下世子爷还未醒,这里头的事儿多了,她们这些丫头就是姑娘的脸面,一旦为人所引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只会让姑娘处境难堪。做奴才的要为主子分忧,而不是到处寻事端,二少夫人那般作态也太可笑了,芷萍心里头是真不清楚吗不过是糊涂迷了眼,分明是个丫鬟命,偏生想做姑娘的主儿。

    临近傍晚,外头的雪渐渐小了,各处侍候的穿着棉衣,呵着冷气地扫雪,芷萝从厨房提了膳回来,正赶着蔣妈妈和她一道进了屋,蔣妈妈也没多留,只交待了回门那日芷萝芷萍二人跟随,便一径回了主屋。

    屋里头摆了一桌子的菜,沈清玉却先坐在床边喂郑锋用饭。唐嬷嬷和冬梅合力扶好他,沈清玉便将半碗菜肉糊糊喂了进去。郑锋吃饭吃的很好,吞咽得极顺畅,沈清玉记得钱老说过郑锋虽则昏迷,对周遭却是有感知的,只是不知何时会醒罢了。

    晚膳很是丰盛,都是些易克化的菜饭,一道瓦罐煨的山鸡丝燕窝香气浓郁,极好入口。沈清玉自己舀了一碗,剩下的赏了蔣妈妈并四个丫头,外间风雪添寒,屋中却暖意融融,用过饭后,夏荷并秋菊冬梅围在炉桌旁陪着沈清玉打叶子牌,唐嬷嬷守着何晏及其两个徒弟按照钱老教的法子按摩施针助郑锋排下浊气。用罢恭桶,何晏三人扶了郑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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