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沈清玉的表现,听了这话,笑了笑道“你们是姐妹,三丫头是个好的,能添就多添些吧,这次娘从你的嫁妆里划了二十亩良田给你妹妹,这也是补偿,你要懂事。”

    沈清雪点了点头,好半晌咬唇道“娘,你说世子爷他是不是真的醒不过来了”

    年氏沉吟片刻,放开沈清雪让她坐好,眉眼间尽是冷肃“如何,你现下是后悔了,若是,我立刻把这亲事还了你,也省得你整日里想东想西,来回算计。”

    “娘”沈清雪这下不敢说话了,她知道这事是她对不起三妹妹,当日也是她以死相逼,迫着父母换了冲喜的人,算计了三妹妹。事到如今,尘埃落定,她不该再有这些心思了。沈清雪摇了摇头,低声道“女儿知错,三妹妹是代我受罪的,女儿不敢再起这些念头了。”

    年氏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这事她心里何尝好过,只是比起自己的女儿,旁的都不算什么了,三丫头心里明白,她便多加照看,多多补偿,将来的日子如何,只看三丫头自己的造化了。说来郑沈两家这桩婚事成的急,成的有些不对劲,冲喜固然是一个理由,可这样反常倒像是在借此挡着什么似的,老爷应当是知道隐情,否则他不会卖女求荣,同意冲喜这样的荒唐事。不管如何,国公府里头的水怕是不浅。

    “雪儿啊,在娘心里你自然是最重的,旁人再如何在娘这里都是外人,可娘要告诉你,咱们这些大家姑娘,最忌讳这些见不得人的狭窄心思,有心机是好事,可若往那下作里走,就是把自个儿堕进了腌臜窝子里,学了那姨娘做派,这点要学你那三妹,自小没少吃苦,却把自己养的精精细细,那是个通透的姑娘,便是娘不喜她的生母,也对她厌恶不起来,如今她代你受罪,娘只能在这事上亏了她,将来出了门子,你们还是一家姊妹,总要互相照应。可你要记得,不管她造化如何,你的日子是你的日子,她的日子是她的日子,一味盯着旁人的日子,一味想着如果当初,那是过不好日子的,娘的话你明白吗”

    沈清雪羞愧地点了点头,重新埋进年氏的怀里“娘放心,女儿只盼着三妹妹好,将来尊尊贵贵的,已经放弃了的,绝不会再想了。”

    一月倏忽而过,出门的这天恰是个大晴天,凤冠霞帔,彩绣辉煌,沈清玉从早晨便被蔣妈妈从被窝里挖出来,四个丫头团团围着服侍,这次嫁入郑家,年氏那里送了两个在主院里头侍候的三等丫头陪嫁,二人都是家生子,忠心可信。

    绞面盛装后,沈清玉扶着春兰的手稳稳地迈着步子往正堂拜别父母,满头珠翠压得她整个脊背都是酸的,好在春兰力气足,能让她略略松快些。进了正堂,沈清玉看不到周遭情形,只是被人牵引着跪拜磕头,一大套的礼节做足了,沈清玉连方向都辨不大清了。

    先是沈昭训话,言语中不乏疼爱,沈清玉眼眶泛酸,心中涩苦,到底真心实意给父亲磕了头。年氏的话便要简单得多,可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也很实在,沈清玉想起幼时病重之时年氏的轻声细语,她还给自己唱过歌谣,纵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她仍旧记得那一分难得的温暖。

    拜别父母,拜别祖母,到迈出大门被沈承言背到花娇上时,沈清玉心中方生出了丝丝缕缕的不舍,这里到底是生她养她的地方,今日过后,未来如何,全都要靠她自己了。

    喜乐热热闹闹地响了一路,街道两旁有不少来瞧热闹的百姓。冲喜这事说的不好听,可郑沈两家都把姿态做足了,宫里头也下来了不小的赏赐,这般阵仗也算得体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花轿才终于落下。盖头严严实实地遮挡着视线,沈清玉这一路上只能瞧见盖头下的方寸之地。拜堂之时她看不到喜堂上的情形,心里头却自嘲地想着与她对拜的是不是只大公鸡。

    行过拜堂礼,沈清玉握着红绸一角,被喜婆和春兰扶回了新房。屋中只寥寥几个女眷,听丫头行礼的声儿仿佛都是家中长辈,两个喜婆念完一串吉祥词,又往帐子里一把一把地撒大枣花生等物,等这一套繁文缛节都料理完了,喜婆和女眷便都离了新房,蔣妈妈给了喜婆打赏,随后便带着四个丫头在屋外守着。

    女眷自喜房出来,皆缓步沿着游廊慢行,春兰夏荷在后送客,偶尔听得几句女眷间的小话,心里头都不是滋味儿。这些人可怜她们姑娘,不管是真心怜悯还是含讥带讽,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柄柄往人的心里头插,春兰夏荷打小就在姑娘身边长大,姑娘虽并非嫡女,可但凡是见过她们姑娘的夫人小姐谁不说姑娘好呢这么多年,有不少夫人不问嫡庶,想着将姑娘揽回家去做儿媳,不管是高嫁还是低嫁,都总是有个章程,如今这般冲喜结亲算什么呢她们姑娘在府里头没个依恃,到了被推出来给人顶缸,怨也不能怨,诉也无处诉,世事如此,徒叹奈何。

    四下皆寂,只能隐约听到烛花的噼啪声,从那般沸沸扬扬的热闹里抽身而出,沈清玉心里有股莫名的怅惘之意。掀开盖头,入目所及皆是一片艳红。她起身下床动了动发麻的手脚,方回头打量着躺在帐子里的夫君大人。

    新郎官儿亦是一身大红喜服,沈清玉瞧了几眼,得出个“不负盛名”的评价来。郑锋面容英挺,轮廓分明,这一身艳烈之色衬得他清贵隽雅,却掩不去他周身仿佛与生俱来的冷峻和刚硬。沈清玉走近坐在床边,心中滋味复杂莫名,她怔怔瞧着郑锋,从两道剑眉看到他有些凉薄的唇,轻轻叹了口气。这便是他的夫君了,从此后,无论好坏,他们都是一体。沈清玉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苦中作乐地想着眼前这人从前也算一家有子百家求了,没想到最后落到了自己手里。

    “你什么时候会醒来啊要是不醒,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吗”沈清玉晃了晃他的手,看他的面容因昏迷不醒而有些憔悴,心里也颇不好受,她又瞧了他一会儿,方随手捏起帐子里的桂圆花生,小口小口地填肚子。

    她只悠闲了一会儿,屋外便传来叩门声,接着便有一个穿着枣红比甲的嬷嬷搀着一个中年美妇人走了进来。沈清玉认得她,当日特意往沈家相看她的诚国公夫人。

    “母亲。”沈清玉快速把桂圆核藏好,然后规规矩矩行了礼,同嬷嬷一道搀着她坐下。

    这是白氏第二次见着沈清玉,这一身的大红嫁衣未压下她半分颜色,反倒更衬得她清艳无匹,娇美动人。饶是半生见过姹紫嫣红无数,白氏也不由在心里赞了句好人品,打眼望去,只觉眼前之人清如碧水出芙蓉,温婉可人,不失娇俏,尤其那双眼生得极美,瞧向人时有一种隐隐的楚楚之态,教人禁不住地心生怜惜,当日白氏之所以同意以庶代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沈清玉的样貌,后又几番打听人品,察其行止,方决意将她娶进门来。在白氏心里,这样的品貌才能配得上她儿子,虽说冲喜不好听,可她今后也会尽量护着这个儿媳,沈清玉在郑家只有好的,也算得补偿罢了。

    “今日你也累了,母亲这儿没什么交代的,你既然嫁到了咱们家,就是郑家人了,母亲自然不会让你吃苦受委屈,这是唐嬷嬷,今日起就在这里侍候你,家里头的事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问她,等一阵子钱老和他徒弟会来给锋儿探脉,锋儿每日是需要按摩针灸的,母亲听说你对医术有些了解,能学的就学些,究竟今后的日子是你们小两口过,该怎么做你心里头得有数。”

    这番话说的温和,沈清玉也听明白了白氏的意思,她今后都是要靠着郑锋过日子的,自然只有希望他好的,不管如何,总要习惯,那便从第一日开始罢。

    送走白氏,沈清玉便将蔣妈妈和四个丫头都叫了进来,唐嬷嬷和她们互相认了认人,几息的功夫,蔣妈妈和唐嬷嬷便熟稔了起来。沈清玉在旁看着,也明白了白氏的意思,唐嬷嬷的确是来侍候的,或许有几分监看的意思在,可尊重的姿态到底是做足了,况且她初来乍到,又无夫君提点,有个嬷嬷在身边总比没有好。

    秋菊为沈清玉卸下钗环,冬梅捧盆,春兰和夏荷侍候着她洗脸,唐嬷嬷在一旁递香胰子和巾帕,屋中烛火通明,唐嬷嬷不经意瞧去,只见沈清玉面上挂着些水珠儿,颤颤地划向精巧的下巴,那张素粉芙蓉面白若美玉,莹润无暇,像是最娇嫩的玉兰花瓣儿上落了新雪,只需瞧上一眼,便教人心底爱怜得厉害,呼吸重了都怕把人吹疼吹坏。

    唐嬷嬷在心里念了句佛,这哪儿是娶了个媳妇,这是迎回来个仙女儿,怪道夫人那么个高傲的性子,竟能同意了沈家以庶代嫡。她心里唏嘘不已,忖着世子爷不知何时会醒,到时郎才女貌,才是真正的双喜临门。

    洗去脂粉,沈清玉往屏风后换了一身银红襦裙,等她清清爽爽地站在床边,便见帐子里的大枣花生桂圆莲子都被收拾了个干净,唐嬷嬷和夏荷一起扶着郑锋,冬梅和蔣妈妈服侍着郑锋更衣。

    “我来吧。”沈清玉挽了袖口,接了蔣妈妈的地方给郑锋宽衣解带。唐嬷嬷一旁瞧着,只看她白净的小脸上一片严肃认真,手上有几分笨拙,却轻手轻脚很是妥帖。唐嬷嬷在心里点了点头,对着沈清玉更加和颜悦色了几分。

    换过外裳,又重新给郑锋梳过头,沈清玉额上已经冒了汗,这么个大男人实在是太难应付了,就算是周遭团团围着侍女嬷嬷,也够她好生折腾一顿。适才换衣时沈清玉摸到他的胳膊上全是精悍的肌肉,若周身都是这般,就难怪他这样重了。

    一番收拾,沈清玉先让唐嬷嬷和蔣妈妈到外头歇息,待她整拾好坐到膳桌旁,便嗅到一股浓厚的鲜香味儿。桌上摆了个牛肉锅,另有奶皮烧饼,鸡蛋面,水晶冬瓜饺和一道花菇鸭掌。锅子香气氤氲,沈清玉眼巴巴瞧着,几乎一日未进米水的肚子悄悄叫了几声。她咽了咽口水,先端了一碗牛肉汤慢慢喝着,浑身都暖洋洋地泛起了懒意。春兰在一旁布菜,薄如蝉翼的牛肉片在汤里上下翻滚,配着蘸料吃进嘴里,又香又辣,齿颊留香。蔣妈妈在另一张桌上喝汤,瞧着饭菜都是她们姑娘爱吃的,她这心也放了一半,总归都这样了,上头看重,日子总是好过些。

    等沈清玉心满意足地放下银筷,外头便传话说钱老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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