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风寒,秋日未落尽的枯叶随着北风呜呜扑簌簌落下,沈清玉倚在窗畔,伸手按住一片落在窗边的枯叶,左按右按地听响儿。蔣妈妈已经哭了一刻钟有余,沈清玉百般劝慰无用,只能让她哭一哭发散一二,自从嫡母说了一月后要将自己嫁入诚国公府为世子冲喜,院子里便一直死气沉沉,丫鬟婆子都是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谁会愿意冲喜结亲,可这桩婚事到了这个地步,已全然由不得她。

    原本诚国公府的婚事是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一个庶女的,且不论国公府的爵位,只说那国公世子便是个顶顶惊才绝艳的人物,沈清玉虽然未曾目睹,可耳闻频频,加上父兄皆对这位世子极为推崇,她随口也能对这位世子爷的事迹说出个一二三来。

    既是声名远播,让闺阁小姐芳心暗许,那自然是个风流人物,据说他样貌极其俊朗,便连有着大齐第一美男之称的太子殿下也多有不及。只是兄长说那位世子爷常年征战,喋血沙场,其锋锐之气如出鞘利刃,让人难以将“美男”如此阴柔的称呼冠在他头上。

    诚国公世子名为郑锋,郑沈两家算得颇有交情。父亲现任礼部侍郎,素来官声颇佳,在文人间极有声望,两家政见相和,名利互补,扶持而立,于去岁有了结亲意向。那早有默契之人不是她,而是她的嫡姐沈清雪,整个京城几乎无人不知郑沈两家将结两姓之好。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郑锋领兵出征数年,于边境餐风饮雪,驱逐北胡六部,最后一战极其凶险,两方皆各有损伤,郑锋虽最终将北胡六部逐出齐国边境,收复州城失地,却也受伤极重,在历了寒城疫症后昏迷不醒,如今疫症虽除,人仍然不见起色,太医请了一拨又一拨,到底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甚至隐隐有流言说世子伤重,就算留下性命,只怕也再难醒转。诚国公夫人爱子心切,想以冲喜来试验一二,这便寻到了沈家来。

    沈清雪原本对这桩婚事千愿万愿,可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娇生惯养着长大,从没受过什么磋磨,听说要去侍候个活死人,又惊又怕地哭闹了数日,最后着了风寒,整个人如同脱了一层皮,瘦的一点子肉都捏不起来,甚至时时梦魇,惊悸难安。这般自然不能成婚,可两家的婚事都已经传了出去,且两家利益牵连,伤一发而动全身,其后诚国公为沈家长子寻了个极好的差事,这般一棒子三个甜枣,沈昭只能把沈清玉送了出去。

    以庶代嫡,国公夫人原本不肯,却在见过沈清玉,并且合了二人八字后转了念头,这婚事到底板上钉钉,到沈清玉觉察的时候,两家连庚帖都换过了。

    幽幽叹了口气,沈清玉合了窗子,转身拿起一个紫金小手炉暖了暖,才往蔣妈妈身边走去。

    “我的姑娘啊,那个地方去了就是守活寡,你将来可怎么办哪”

    “妈妈快别哭了,被人听着了万一再别扭姑娘怎么办”春夏秋冬四个丫头团团围着蔣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沈清玉心里也同样发沉,可这事无可更改,沈清雪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可以让父亲和嫡母退步,自己却不能。沈清玉很清楚,若她咬死了不嫁,同沈清雪一般折腾,到时等着她的便是比守活寡还要难以忍受的下场。

    嫡母虽然不曾为难过他们这些庶子庶女,可早先不是没有例子的,温顺的能好好过日子,那长了反骨,起了心思的,下场无不凄惨。早年六妹心思活动,仗着自己的姨娘受宠,想踩着嫡姐的名声把自己拱上去以图一门好婚事,里里外外都收买打点好了,未及动作便被禁足西院,身边的丫头婆子发卖的发卖,打死的打死,后来六妹嫁到了外乡,及笄礼都是在路上草草完成的,她走时连个像样的嫁妆也无,这才几个月,就传来了六妹病殁的消息,而家中再无人提起这么一个人。

    若说嫡母不慈,也不尽然,这也是沈清玉对年氏感觉复杂的地方。年氏待庶子庶女虽不如自己亲生的,可到底从未让人糟践过他们,这么些年,一应吃穿用度,庶出与嫡子嫡女差别不大,便是家中之人也不敢慢待他们。

    沈清玉幼时体弱,有一年接连数日身上发热,意识模糊,险些去了,当时沈昭奉命出京公干,只有蔣妈妈和四个丫头陪着她,便是生母韩氏都未曾有过几分关心,却是年氏费心费力,寻了数个太医,珍奇药材不顾惜地往上堆,盯着人一日几顿地熬,她那一场病不知折腾去了家中多少银钱,不知让年氏赔出去多少面子,这般才慢慢好了起来,那是救命的恩情,当时若是年氏视而不见,或者稍有懈怠,谁又能寻她的错处呢

    沈清玉知道年氏早先给她看好的是今年将要出仕的官宦子弟,人品不差,家境也好,这么个干干净净的婚事,不知费了年氏多少心思,便是如今年氏让她代沈清雪出嫁,沈清玉心里虽有埋怨,却难以用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年氏。事到临头,人人都会护着最亲最近的人,这是人之常情,她连怨都不知该怨谁,蔣妈妈还能哭一哭,可她又该去向谁哭,哭给谁看呢

    沈清玉坐在蔣妈妈对面,将手炉塞到她手中。这个老妈妈一直跟在她身边,到了如今,几有一十五年了,她的生母韩姨娘容貌绝俗,却是个冷得像冰一样的女人,韩氏一直待她极为刻薄冷漠,这么多年来,沈清玉甚至觉得她们母女俩是累世的仇人,才让韩氏对她厌恶至此。她身边不缺奴仆,可从小到大唯有蔣妈妈与她相依为命,知她冷,知她热,为她哭,为她怨。沈清玉早已断了对韩氏的母女之念,冷的时候,她也只有一个蔣妈妈。

    生母如此,嫡母却对她照料有加,好歹她是像个大家千金一般长大,锦衣玉食,高床软枕,旁人家的庶女多见府中龌龊,被送出去做妾为家族铺路的不知凡几,而她在沈家一直清清白白,虽称不上随心所欲,也是相对轻松的,因为这些,她都不知该如何去恨父亲和嫡母。

    “姑娘,我明日就去求夫人,去求老夫人,老婆子拼了命也不能让您”

    “妈妈,这事就这样罢。”沈清玉握住蔣妈妈的手,缓缓露出一个笑来“我嫁过去好好歹歹都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无论如何是不敢有人给我委屈受的,父亲和母亲也难,若有法子,他们定不会如此送我出门,既然两家婚事已定,那我便好生待嫁,好好过日子就是了,今日母亲送来许多地契,都是城外极好的庄子,今后咱们好好地做个地主婆岂不好呢”她说着紧握了一下蔣妈妈的手,这才起身吩咐春夏秋冬四个丫头准备准备,她要洗漱就寝。

    蔣妈妈不是个傻的,这么多年能把沈清玉这儿护得铁桶一般便足以见其手段,只是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若是没有夫人在后头给姑娘撑腰,那这府里头的仆从也绝不会如此顺服,姑娘也不能过得这样舒坦,可往日再多的好,这桩天杀的婚事却也让她心里生怨。她明白方才姑娘那番话的意思,这后宅到底是在夫人手中,尤其是婚事定后,她们的一举一动肯定都被人着重看着,方才姑娘的话是为了宽慰她,何尝不是为了让夫人放心夫人的手段厉害,若是想教训个人,只怕那人连苦都叫不出,府里从前多少姨娘和庶子女,不顺服的,没了不也是没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前头的路再难走也得走了。

    屋里的蜡烛都熄了,春兰守在外间,一片黑暗中,沈清玉紧紧咬着被子,望着帐顶无声落泪。

    她心中滋味复杂难辨,并非全然是怨恨彷徨,国公世子,那曾是大齐唯一的希望,北胡犯境,是他不顾生死,拼力阻挡,自己虽未见过他的英姿,却也是真心感激敬重他的,到了这个地步,她不会再为难自己,往后的日子,便好生照看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罢。

    第二日沈清玉肿着一双核桃眼去正院请安,即便上了粉遮掩,还是能瞧出是哭过了的。请安过后,年氏温言叫起,她不介意沈清玉哭上一哭,究竟这样的事堆在头上,连哭都不让哭岂不严苛屋中三个姨娘坐在一边,三个姑娘坐在一侧,偶尔沈清雪的目光与沈清玉对上,都会极快地避开,颇有些狼狈意味。沈清玉仍旧如常,心中并不如何在意。

    从正院出来,韩氏头一回主动与沈清玉说话“这事我都知晓了,老爷明日回来,我会”

    “姨娘不必费心,母亲已为我打算妥帖,我也觉得这桩婚事没什么不好,姨娘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沈清玉说罢也不多留,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看着沈清玉毫无留恋的背影,韩氏猛然发现自己与唯一血脉相连的女儿生疏至此。可她的怔愣只是一瞬,很快便被无尽的寂寞和怨恨所取代。她如今要守着规矩日日请安,可刚刚进到沈府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老爷还会对她千依百顺,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是夫人,是那些不安好心,功利蒙眼的贱人勾引了老爷,让他不再独宠自己。是老爷被花红柳绿迷了眼,看不到她的真心那些人都是贪图他的富贵名位,只有她是真心的,若非真心,她怎会放着正妻不做,来做这样委屈的妾室

    她的指尖几乎陷进了掌心,若她当年能越过那些女人生下儿子,老爷是不是也不会这样容易就放弃了她那些年月里她折腾,胡闹,甚至自戕,可老爷对她的情意还是如流水般一日日流逝,一去不回头,她也曾硬气过,不再曲意逢迎,可后来发现这样只能把老爷推得更远,无人能看到她这一颗真心,直至今日,她连老爷的面都几乎见不到了。若是她能借着女儿冲喜的事与老爷说说话,是不是两人就能抛却那些芥蒂,重归于好了他对她应当是还有怜惜的吧,她不怪他宠爱旁人了,只求他能回一回头,以后只有她一个人就行了,她会懂事,好好侍候他的。

    离正院远了,沈清玉才放缓了脚步,她苦笑一声,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的生母。她把旁人都当成了傻子,今日这一句话也不过是为了利用自己而已。可她难道没想过,但凡父亲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同,都不会拿两人唯一的女儿去顶缸。都这么多年了,自己到了要嫁人的年岁,生母竟还是如此糊涂,真教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正房的人都散了,年氏带着沈清雪回了侧间儿去吃果子小憩,不多时便有婆子进来附耳细说,年氏听罢叹了口气“那是个心里明白的孩子,这几日好生顺着她吧,好吃的好用的先紧着她,旁的都往后头推。”

    婆子应声退下,沈清雪小心翼翼膝行到年氏身边,侧身倚到她怀里“娘,我把那套红宝石头面拿给三妹妹添妆好吗”

    年氏正想着方才婆子对她说的,昨晚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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