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纸条卷成一团,烦躁得很,又展开重看了一眼,再揉搓成球,直至那泛白的字迹已被蹂躏得七零八落,才终于恼怒极了,将它捏成碎片,用力扔进了池子里。

    如今苏澜对我不设防,我自是有大把的机会行刺的。

    我也不知我这是怎么了。

    我明心知这般明里违抗命令,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不出三日,昭国便会命人除掉我。

    或许我只是觉得杀他实在是太难了。

    行刺毕竟不比杀猪,实则不是一桩易事,更不是想杀便能杀的。

    我望着最后一星纸屑终于被池水消没。池水被风拂过,涟漪一圈圈漾开,日光下发着粼粼的光,载着如麻的思绪飘向远处,卷着银辉渐渐消淡。

    一条虎须鱼静静漂在水面,背上粘着张纸条。上面潦草书着

    大楚兴,歧乐王。

    这想必是昨日苏澜对我说的,永安城内乱党四处散布的谣言。居然已渗透进了长宫,看来刺杀一事他们亦是势在必行。

    天下多少人都想要苏澜的命。

    而再没有人能比我有更好的机会。

    可以我这手无缚鸡之力,左右不过都是死路一条罢了。

    兴许是我在这长宫里安安静静地待了这许多年,也终于厌了,不愿再整日活在恐惧的阴霾之下了。

    我闭了闭眼睛,仿佛又看到苏澜在我面前微微低着头看书的样子。

    我看不清他在读的是什么。此时此刻,时间停驻,清风和畅,透过纱窗卷入大殿,掀起他的衣角,拂过他的发丝。

    而他蓦地抬眼,卷长的睫毛柔软,映出一汪漆深如墨的黑眸,勾了唇笑着问我“晞儿,怎么了”

    我猛然睁开眼,定了定神,不远处似是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我循着声转过头去,见是瞬华殿的宫女玲珑。

    她看见我,长吁了一口气,提着裙摆向我小步跑来“原来你在这儿啊,陛下正四处寻你呢。”

    我愣了愣,连忙站起来,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只含糊道陛下方才在瞬华殿作画,突然叫人唤你过去。话毕,她大概也懒得多言,推搡着我便向瞬华殿的方向走去。

    上一次我来瞬华殿,还是那日夜里窃图纸,遇见了卫泱。

    玲珑只是个打扫庭院的宫女,不被允许进殿。我被盘查一番,总算勉强被放进殿。

    进了殿,有个厨娘在前方接应,领我进了正殿。我惊奇地打量着她,心想还以为宫里的厨娘都被苏澜杀掉了,原来是误会了。

    “陛下,她来了。”厨娘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退下了。

    殿中央的苏澜正执笔作画,闻声眉眼一抬,眸光清冷。

    见来人是我,他停了笔,看着我,若隐若无地勾了唇,眼眸中不化的冷意顷刻碎冰般纷落消融了。

    我与他目光相接,见他衬着下颌,漫不经心地将我上下逡巡了一圈。

    接着他便收回视线,淡淡道“去做些茶露糕来。”

    茶露糕

    我一头雾水地想虽说是昭国特产,但也只是寻常糕点而已,宫中昭国来的厨娘不是很多么为何非要我做

    若我此时在糕点里下毒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深深地叹气。

    “叹什么气”见我恍神,书案前的苏澜无声地皱了皱眉。

    我清醒过来,忙低了低头“陛下怎么突然想到要我做茶露糕”

    他却很是理所当然地睨我一眼,语气仍是淡淡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愣了愣,绞尽脑汁思索着这“滴水”是从哪里来的。大抵我思索了有一阵,以致面前的苏澜完全冷下了脸。

    甚是骇人

    我连连行礼,提腿便奔向了后厨。

    一炷香过后,我将做好的糕点端上大殿,苏澜已又重新提起笔作画。

    案上的画作看上去已完成了大半。画中的是长宫,坐卧川河气势磅礴,笔势是我从未见过的恢弘。

    见我回来了,他的目光从画纸上移开,搁了笔,对我说道“这幅画还缺行题字,不如你来题如何”

    我怔了怔,随口应道“远近山河净,逶迤城阙重。”

    他似乎还算满意,寥寥几笔添在留白处,而后便放下了笔。我见他闭了目,手肘支在桌上,似乎是累了,于是低下头,看着手里端着的方方正正的糕点,一时有些犹豫不决地抿紧了唇。

    须臾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询问道“陛下要用茶点么”

    苏澜依旧阖着眸,没有回应,只从我手中取过糕点,细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唇边弯起微妙的弧度。

    大殿内清凉寂静。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捏着那茶露糕,一下一下轻轻叩着桌面,阖着眸的面容清和淡远,神闲气静。

    我心中欣喜,知晓他是满意了。

    闭着目的苏澜却突然开口“晞儿,你看起来像是有心事。”

    我惊讶地一楞“并未。陛下何出此言”

    他睁开双眼,似有些失望,却只换了话题“近日可曾见到过乱党”

    我摇了摇头,见到他的眼神,竟也跟着莫名其妙沮丧起来,只好低声答道“无非是些草莽之徒罢了,陛下切莫担忧。”

    他无声地皱了皱眉“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我“”我担心要没命的人是我

    我一皱眉,又深深地叹气。既然无论如何都欺瞒不过他的眼睛,我只好含混不清地说道“叛军可能混入了宫。陛下要小心。”

    而他并未戏弄我,只是安抚似的轻轻叩着桌面,再无奚落,闭着眼温柔道“我自会小心。”

    我自觉掩饰得还算滴水不漏,不想还是被苏澜察觉到了。

    因此我又白白流失掉了一个杀掉他的大好机会。

    此刻忧愁浇透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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