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郡王去劳军虽说皇上猜出了太后的用意,但终究是荣郡王得了差事,娘娘就不怕”

    “怕什么,难道皇上的旨意还不能让你看明白”如懿放下珐琅彩的小碗,笑意微微,“也是,恐怕等太后得了消息,也会百般费解。太后一心想等着看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却不知我去找她时,前朝对于劳军人选已初定了永琪,她突兀地命人举荐永珑,只会引起皇上的怀疑。其实她举荐谁都不重要,因为皇上在意的不是人选,而是在被皇上防备之后,太后还与前朝纠缠不休。你知道在皇上眼中,这算是什么”

    移筝微微一愣,“这”

    如懿静静冷笑,眉目凛然,“皇上会觉得,太后已经觉得他不受控制或者说不能继续尊崇自己。而举荐永珑一事,更加让皇上怀疑太后的用心。干政与争储,无论哪一样都能让皇上动了杀心。”

    “娘娘是说,皇上想”移筝大骇,“太后虽不是皇上生母,然毕竟是史书工笔上的亲母子,若是如此,只怕”

    “正因为不是生母,皇上没有什么不敢做、不能做。”如懿淡然处之,“皇上心中唯一承认的额娘在热河行宫。紫禁城中的这一位,充其量不过是扶持皇上登基的功臣罢了个中差别,你应当明白。况且太后为何一直卧病在床皇上要做这事也非临时起意,不过缺个借口罢了。”

    “那咱们应该做些什么”移筝迟疑道,“容妃娘娘派阿吉来问过一次,娘娘预备何时发作。”

    “总要等太后之事了断,正大光明匾后有了结果方可。”如懿摸索着珐琅碗上柔和细腻的花纹,宁和道“放心,不会太久了。”

    乾隆三十二年十月,皇帝下旨着荣郡王永琪往云南劳军,并以监国之功,晋承郡王永珑为承亲王。

    十一月,太后病体沉重,皇帝虽亦在病中,然痛心太后病症,着太医院院正江与彬悉心诊治。是月,慈宁宫宫人福珈失足摔倒以致半身不遂,皇帝遣送至热河行宫荣养天年,并派遣御前宫女四人至慈宁宫侍奉。皇帝口谕太后卧病静养,闲杂人等无圣旨不得入内搅扰。

    腊月,皇帝终于等到了久违的好消息,清军渡大叠江攻锡箔,波龙等处土司头人内附。皇帝欢喜之余,着永琪留云南参详军事,并定于来年二月用兵缅甸。

    冬去春来,不出如懿所料,皇帝的得胜轻敌终究致败,乾隆三十三年的二月龙抬头,就这样在明瑞的一场败仗后姗姗而来。皇帝的理智终于战胜了愤怒,他将兵败引为己过,下旨令明瑞班师。不料明瑞还未曾收到这道旨意,便被缅军五万兵力重重包围,力战重伤后自缢身亡。

    皇帝闻之大惊,痛心之余,只得再令傅恒赴云南,经略征缅事宜。

    前朝战事的失利,也牵动着后宫每一个人的心。乾隆三十三年五月,在一场初夏的骤雨之夜,宫中兀然响起了二十七声钟响,惊破了所有人的梦魇。太后钮祜禄氏痰忽上涌,于这一晚崩于慈宁宫正殿,享年七十有七。

    太后的溘然长逝,皇帝自然是悲伤逾常,令举国致哀,自己强撑着病体主持了太后第一日的丧仪,并亲自将追尊谥号定为“孝圣慈宣康惠敦和诚徽仁穆敬天光圣宪皇后”,葬太后于泰东陵。皇帝旋即病倒,不能起坐,丧礼只得交由皇后及和亲王弘昼、熙亲王永瑾、承亲王永珑主持。

    荣郡王永琪因战事之故,于丧礼半月后方才回京。六月,在祭拜了太后灵位之后,永琪孝衣未退,又启程赴云南督军,并奉旨参赞事务。

    太后,终于是消失了,从华贵隆重的慈宁宫中消失了,只留一室孤清。那一日丧仪之后皇帝昏迷过数日,侍疾的如懿听到了他的梦魇,梦里反反复复,都是皇帝与太后的往昔,选福晋时的,或者更早的。孤清长又长,在紫禁城中悠悠荡荡。

    在这孤清里,皇帝也是倦了。其实他也已是年近六十的老人,怆然独坐,颓颓无语,只在浑浊的眼中漾满疲惫与伤感。在永琪离京那一日,他唤来了李玉准备笔墨,右腕微微使力,一顿一转,笔锋强健有力,于黄笺之上郑重写下“传位于皇十子永珑”。满汉双文,他的手势沉重却无迟疑,将手中黄笺细细迭好,存于锦匣之中,以蜡密封。至夜,在李玉的搀扶下亲自放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自此,皇帝渐渐将朝政交付于永珑。一直到乾隆三十四年十一月缅甸乞降,缅酋猛驳称臣纳贡,永琪随军回京。而此时大局已定,永珑所欠,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太子之名罢了。

    永琪受挫之余,以足疾为由,请旨赋闲在府休养。

    皇帝允。

    等到如懿与海兰再次踏入养心殿,已是在乾隆三十五年的盛夏。进了养心殿,转过暖阁,皇帝却不在寝殿,而是在殿后的“留香舍”那是一个小小阁子,一色的冰裂纹棂格窗,房内一切所用,皆是雪莲纹饰,其内用椒和泥涂墙,多用沉香木器具,遍地香花争艳,炉烟袅袅,被风轮吹向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夏日纳凉,倒也是个不错的所在。

    自从太后逝去,皇帝已许久不见嫔妃,反而因为没了拘束,在后殿建起这样一座小小的别舍,舍如其名,自是与容妃寒香见寻欢作乐之处。或是弄了皮影来看戏,或是容妃翩然起舞,一个月中,皇帝有大半个月都是与容妃待在此处。

    如今便是皇帝说了算,没了太后,如懿自然也不会拿出祖宗规矩来直言进谏。左右时间一长,朝臣们也不再介意皇帝是否上朝,是否理政,反正国家照样都能运转。

    国丧虽说是三年,实际上只需守满二十七个月即可。如懿进来来此,也无非是还有一个多月就出孝了,璟嫤与璟妧的婚事需要请准日期。这样的事,总是要皇帝的谕旨才能作数。

    璟嫤的夫君是瓜尔佳氏的一个年轻武将,曾随军出征缅甸,累功被封为“和隆阿巴图鲁”,为满军正黄旗人,名叫额勒登保,字珠轩。如懿让永瑾打听过,家世不算显赫,贵在人品稳重踏实,相貌也过得去,适合璟嫤的温吞性情。

    璟妧的夫君依旧先前说定的是巴林右旗郡王穆尔克。此事是因为巴林部在征缅战事中出力不少,故而由永瑾进谏促成。

    彼时皇帝正侧卧在躺椅上,脸色蜡黄,看着容妃好奇地玩儿那皮影戏。房中甜腻腻的龙涎香中别有一缕清香溢出,那是一种难得的汤饮,几近失传,唯宫中仍有秘藏,名叫桑落青梅饮。每至桑落时,取存着的青梅和泉水酿制而成,香醑清甜,又有微酸,别调氛氲,真是清香四溢,闻之心悦。

    皇帝余光看见她二人进来,等着行礼毕,便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说话间,气力虚浮,几乎不可闻知。

    容妃只是继续把玩着手中的小物件,并不理会她们。如懿恍若未见,将来意一一说了。皇帝沉吟片刻,淡淡道“这几年木兰秋狝都是免了,不如就定在八月吧。也不必分别选了日子,竟是同一日出嫁,则是一段佳话。”

    如懿笑如春风“皇上说的是,便是如此吧。等两位公主出嫁,臣妾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才能分心顾及其他。”

    皇帝倦然颔首,已是送客的意思了。转身的刹那,如懿的目光与容妃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去时阳光正盛。海兰望着宫墙飞檐耀眼夺目,沉声问“姐姐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如懿徐徐点头,扶一扶鬓角的一朵粉色牡丹,声如来自远方天际般浩渺“璟嫤出嫁是在八月。看过了这一秋的凌霄,便了断了此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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