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临安二十余里,鼓乐丝竹并蹄声遥遥入耳。
    再行几里,阵阵马蹄甚至惊醒了小艺学,咕哝道“有人来了,好多人。”
    顾西章低头看她。
    小人发丝眼睫随车马摇晃而轻微颤动,眼睛却闭着。话是半睡半醒的呓语。
    官道来临安,一路还算风平浪静倒是自然,随行不仅有顾家军二百铁骑,且路线是顾西章精心计算时间后安排,宁愿辛苦夜半赶路,也将易遭伏击的狭路隘口排在白天。
    路途遥远,寻常宵小匪徒不担心,就怕第五艺学有个闪失,故而路赶得匆忙。
    车行三日,中途只歇了半宿,等闲驿站喂马,人也是匆忙用餐拾掇。但从昨日午后,小艺学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水也用的少。
    好在,临安在望。
    马蹄声更近,顾西章拿碎云锏拨开车帘,问代繁“是阿长家的么”
    代繁直起身远观“似乎是。”
    前方群马掀起风尘,裹着一团浓墨黑云飞速接近。
    打头报信的军士眨眼间到了马车前。军士着玄黑轻甲,马披皮甲配黑铁辔头,是三衙禁军装备。再看兵卒领巾染了一丛墨竹长公主亲信标识。
    代繁喜道“是阿长”
    “阿长”这耳熟的名字唤醒灵筠,见尉官似要下车,她伸手抓住袍袖,问“阿长是谁”
    “阿长”想起那人就在前方不远,顾西章不自觉放柔语气,“是艺学的长姊。”
    “我怎会有长姊”灵筠又问。
    小艺学冠以“第五”之前缀,自然尚未与官家相认,其中首尾阴私顾西章暂无从得知,但既然回返临安,想来身份将有着落。
    “以前没有,以后就有了。”
    “我没有姐姐。”灵筠一骨碌爬起来,在软榻上坐得板正,摇头道,“尉官,我不要别的姐姐。”
    尉官只是笑。笑里有宠溺和纵容的意味,灵筠不喜欢,这是把她当孩子看了。
    “我真不喜欢临安。”
    话是这么说,但见群山邈邈,绿瓦红顶隐现,第五艺学仍从惯常不离身的行箱拿出纸笔。
    速笔绘就远山近城,巍峨城墙与楼阁亭台错落纸面。望见尘烟滚滚,小人手一顿,接着两三笔勾勒出疾驰而来的骏马。
    策马的骑士肩上一顶狻猊鍪,披膊甲身俱是锃亮黄金,身后一袭腾飞红披风,极尽英姿飒爽。
    离车还有丈余,骑士竟在马上立起,重重踩踏马背,鹞子翻身凌空一跃,稳准落在车前。
    “顾小二”
    顾西章业已跳下车,“阿长。”
    远道相迎的金甲骑士摘了头盔,露出额间一丛长歪的墨竹,正是长嘉国公主嘉琂。
    别的姑娘花钿红的金的粉的花花绿绿,恨不得贴真的嫩花衬托娇艳,长公主只用墨竹。
    她少年时也正经贴过珠翠金花,有次写字时听说前线捷报来传,匆忙去殿内听军报,浑然不觉额间一笔墨痕。见长公主如此妆容不整,监管朝仪的监察御史当庭狠狠参了一笔。
    公主殿下当时高兴,按下不发,后来换着花样贴墨竹。高兴了贴眉心作第三只眼,不高兴了鼻子下左一撇、右一捺,给自己添两抹小胡子。
    监察御史参得越多,长公主对墨竹越是爱得深沉。
    纵马狂奔,汗水急出,取头盔的动作粗莽,将墨竹带歪了。嘉琂抹去汗水,顺手揭下花钿,仔细端详了番,怒问“两年未见,顾小二你怎地不长个子”
    “长了长了,是阿长又长高了。”代繁连忙比划,“上次见阿长,二娘到我下巴,现在都快到我鼻子了。还要再长呢。”
    嘉琂与代繁齐高,长手一把握住顾西章上臂,“肉也不长丁点儿,净是骨头。我远远以为代繁放纸鸢呢。”
    “阿长”顾西章低声道,“都看着呢。”
    左右四百铁骑,前是黑甲禁军,后是银甲顾家军。
    顾家军冷面森然,眼睛仅仅望着主家,至多让眼周几条纹路微扬。
    三衙禁军兵给阿长养皮了,饶是着重甲,肩膀的抖动尽收眼底,都在低头憋笑。
    “笑就笑嘛,哪个笑得最开怀,回头叫他守偏水门。”
    黑甲禁军登时把脸色收得比顾家军的银甲还冷清。
    偏水门是临安皇城专走脏污下水的门道,个中滋味谁去守谁知道。
    嘉琂依依不舍地又捏了两把,然而才放开,却把头盔撂给亲兵,随即将顾小二拥在怀中,大力拍打后背,“夏天听说你冒进北上,三进三出纥石帅帐,我当时还想还想回来非揍你一顿不可”
    顾西章险些被她拍出重咳,“阿长”
    “嗳”
    头上传来一声轻叹,代繁抬头,看到艺学小大人一手执笔,一手端画册,望着尉官被阿长全盘压制,瞠目结舌。
    笔久久悬在半空,一滴墨不偏不倚落在狻猊鍪,正将画上那骑士盖了个面目全非。
    久别重逢的两人谁也没注意,嘉琂行完一套怒骂嬉笑的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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