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人往前摔,挨住一片胸膛,腰上也被一双手掐紧了。
    “也不知道是公的母的,要是母的,我该说,这妞儿也太野了。”祈热抓住他胳膊,没往后躲,反而开起了玩笑。
    陆时樾那双眼一变又变,最后溢出笑,他松了手,帮她把头上沾的叶子拿掉,又帮她拍掉背上的泥。
    两人一起下了山,还没到刚才玩石子的地方,祈热定睛一看,有点哭笑不得。
    跑下山的牛这会儿温顺得很,分离的绳子重新接上,牵着绳头的,是陆时迦。
    高大的牛,矮小的人。祈热对着这副景象笑弯了腰,回头朝陆时樾要手机,“我给小矮子拍一张。”
    旁边那几个守着牛的娃惊魂甫定,又听祈热邀请他们去家里玩,更是羞得脸都红了。
    祈热走前再三嘱咐,喊他们一定来。
    晚上吃完饭,祈热没等来新认识的朋友,倒等来了停电。
    陷入黑暗那一刻,祈热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安静得厉害,她一伸手,糊到了谁的脸上,手心被什么东西一扫一扫,她觉得痒,把那颗小脑袋给推开了。
    往外摸出几步,屋外也是墨色的黑,抬头只见满天的星星,远处有萤火虫一闪一闪,池塘里青蛙呱呱乱叫,安静中十分热闹。
    身后闪过一道光,祈热回头,陆时樾拿了个手电筒出来,“整个村子都停电了。”
    祈热“嗯”一句,没再作声。
    陆时樾手里照出一道光,借着这道光,他看见祈热脸上的笑容。
    “待会儿我们出去吧。”祈热那颗躁动的心也跟着不工作的电路一齐熄灭下去,多出几分安分。
    陆时樾跟着她一块儿往外看,“嗯。”
    乡下的路总不分明,好像走哪儿都是对的,祈热在前,脚下是身后手电筒照过来的光。乡下的草也总不分地方,漫山遍野地疯长,扫过白天的旧伤,祈热时不时要抬脚摸一摸被割伤的脚踝。
    她直走到一条田埂上,手伸出去要扶住电线杆,身后的人跟上来,捏住她手腕,再走两步到了她身前,屈膝蹲下去,侧头示意她往前。
    祈热笑出来,不客气地趴上去,双手扣在他身前,身下的人直膝起身,她也跟着高出一截。
    头顶片片星光,祈热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密密麻麻像一只只金鱼,亮而矮,似乎伸手就可以捉下一只放在手心。
    她也真的伸出了手,自然是遥不可及。
    “陆时樾。”祈热喊得十分平静,是不太常见的方式。
    “嗯。”走出一段距离,陆时樾停了下来。
    祈热笑了笑,“我好久没这么想喻星淮了。”
    “我们以前,说要一起看星星。”她像是喃喃自语。
    陆时樾抬头,星河璀璨,美得有些不真实。
    “不知道南方的星星是不是也这么亮,”她低下头,“等去了兰城,记得要多跟biu联系,她其实不太爱说话,我怕她受欺负了也不说。”
    陆时樾不答应,她便用力拍他肩膀,他这才应了一声。
    梁碧梧的志愿填的都是兰城的学校,这让很多人都意外,最意外的当然是祈热,可联系她的估分,又情有可原。
    祈热直觉她估低了,可没有试卷,她不知道她答得怎么样,没办法给出意见,眼见她填了几个录取线比她平时成绩低了不少的学校,又什么也做不成。
    有时候,直觉太准确也不好。
    等几个学生从乡下返城,过几日便到了查分的日子。
    祈热卡着点打出电话,听到数字后回头告诉给祈畔跟季来烟,“607。”
    又过3天,学生们去学校拿成绩单,一对比,就能发现祈热几乎是班上估分最准确的,陆时樾原来估分560,成绩出来竟多出20多分,梁碧梧就差得更多了,她估的470,真实成绩是513,不止她一个,很多学生都估得不准,这也意味着,录取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结果也如此。
    7月中旬,非典基本结束,过不了几日,各大高校开始了招录。
    祈热以最高分进入梅城外语大学的法语系,陆时樾顺利被第一志愿兰城大学录取,梁碧梧虽也被第一志愿录取,可分数与分数线一对比,实在是亏了。
    这一年这样的情况过于普遍,胆小的往低了报,胆大的“高攀”,导致很多高校因招生人数不够大大降低了录取分数线,就连全国最好的几所学校,在某些省份的录取分也降低了五六十分,反倒是平时分数线低的学校,报考的学生爆满,他们不得不把分数线往高了提,以至于一些学生名落孙山。
    祈热听说了很多悲惨的事例,再难过,到底是别人的事儿,除了惋惜,也做不了什么。
    也是录取结果出来后,班上才开始组织一些活动,次次说是散伙饭,也次次都有下一次。
    非典基本结束,大街上也恢复了久违的生机勃勃,肆意过暑假的学生们走在街上也有心情去听店里放的歌儿。
    2003年的这个暑假,大街小巷最常听得到的有两首,听得让人耳朵腻,甚至有些反胃。
    那日她们约好去喝新开张的街客奶茶,店里放的就是晴天,等奶茶的间隙,她们一块儿猜,下一首出来的果真也是孙燕姿的遇见。
    祈热也在某一天同时拥有了手机跟电脑,而墙上的空调,是一个月前就被祈畔买来的格力。她再也不用去别家蹭空调,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吹着凉风,开上电脑,dox系统启动,出现的是往后最经典的蓝天白云壁纸。
    那个夏天的末尾,陆正午请两家人出去吃牛排,祈热也不必再听那两首腻了的歌儿,餐厅里放的,变成最近爆火的suer star。
    这顿饭吃到最后,祈热才吃出点践行的味道。
    陆时樾还没走,柳佩君一提起便要抹泪,这次尤其凶,哭得牛排也被淋湿了。
    九月初,各大高校陆续开学,兰城大学自然也在其中。陆时樾走的那天,两家人开车送他去机场,祈热终于体会了一把柳佩君的心情。
    机场里,柳佩君倒不哭了,脸上带笑,给陆时樾整理本就齐整干净的衣领,话也不多说,手上的东西交给他,便默默退到了一边。
    两个爸爸笑着拍他肩膀,只叮嘱他到了打电话报平安。
    轮到两个小学生,换陆时樾叮嘱他们,左不过两三句,要他们好好念书,劳逸结合。
    祈热排在最后,低头走到他跟前,陆时樾不见她抬头,揉她脑袋,弯腰见着她一对通红的眼睛。
    “该说的,那天都说了。”祈热故意歪头,不让他手压着。
    陆时樾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你说的,我都记着。”
    “我努力。”他说这话,面前断断续续的眼泪往地上砸。
    祈热索性不管了,捂着脸呜呜哭出声,“惨了哭一次,又要少穿一次裙子了。”
    陆时樾笑不出来,旁边两个爸爸故意开玩笑逗她玩。
    指缝中她笑眼里还含着泪,陆时樾心一阵阵抽痛,往前一步,扣住她后脑勺,将她按进了怀里。
    他们话里提及的对话,是发生在乡下停电的那晚。
    那一晚,他背着她在月光下直行,星光铺了满路。
    没有走多远,祈热让他原路返回。又走半程,祈热再次喊了他。
    “陆时樾。”
    蛙鸣四起,陆时樾在一阵喧闹中听见她说“把我放下吧。”
    他脚步一滞,整个人也跟着怔住。
    头顶继而传来一声笑,祈热晃晃腿,手撑在他肩头,“听到没把我放下,我要自己走。”
    陆时樾继续愣了片刻,她又问一句“听到没”他才弯腰将她放下了地。
    脚踝上的伤口止了血,仍隐隐作疼,祈热隐在他身前的阴影里,化作一团触不可及的墨。
    夜里风还是凉,她说话有了鼻音,“去外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陆时樾看不清她的脸,没应下她的话,沉默片刻,转而开了另一个话题,“前年国足出线,打赌你输了,你还欠我一件事,记得么”
    他不提,祈热自然不记得,提了,她便记了起来。
    见她点头,他笑了笑,“先欠着,以后要你兑现。”
    祈热跟着笑一声,“你这是掐着时间段提醒我别忘记呢”
    陆时樾不否认,微微一低头,黑暗中伸手牵住了她。
    紧紧握着,剩下的路,他都不打算放。
    “陆时樾。”祈热今晚喊他喊得有些频繁。
    被喊的人回头,手上被她扯了扯,他便再一次停下脚步。
    这一回,他看清了她的脸。
    祈热生了一双笑眼,眼角一扬,就能让人移不开眼。
    祈热也看进他的眼睛,“我说过,你喜欢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这话,我一直都有信心。”
    陆时樾察觉到她面上与话里的不一样,呼吸跟着一紧。
    祈热要说的,是憋了很久未说出口的话,“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好,以后也不会了。”跳脱出平常神经大条的模样,她从未这么笃定,话语里也隐隐透出几分遗憾。
    “我永远把你放在心上,”她扣紧了他五指,“以后,还会有其他人进来,也希望你,把心上的一些位置留给别人。”
    那个人,只要不是她便好。
    “好么”她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一个势必是肯定的答案。
    陆时樾不用回答,他可以什么也不用做,面前的人就能明白。
    “好。”他终究还是回答了,手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步。
    待他卸了力气,面前的人又主动往前一步。
    他忘不了这一刻,在六月的某一日,在某个与他有些关联的小村庄里,在刮着夜风的一片田野上,他的女孩,踮脚亲了他一侧脸颊。
    他明白,这个吻,比天上的星辰珍贵。
    比任何一只萤火虫都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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