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也最终,他七窍流血,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的说道“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他一服软,众统领气势不在,纷纷倒戈,唯有四皇子亲舅自知绝无活路,用随身的佩剑,把自己的喉咙捅了个对穿。
    他的血蔓延在广场上,为这片冰天雪地带来了一抹刺目的艳丽。
    “早这样不就好了。”
    楚允一移开了踏住大统领脑袋的脚,就有宫人上前拿绢布擦拭他的鞋底。
    “回去整兵备马吧,”他扬了一下眉,“四日之后,本王挥兵南下,可别让我发现,少了你们中的谁。”
    楚允目的达到,本就是过来表个态的文家四兄弟片刻都不愿多逗留,只见那老三铁伞一撑,狂风骤起,很快便没了身影。
    目送那四人原去,楚允在宫人的簇拥下回到皇庭,甫一踏进门,就见两道身影等在了路前。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柳千易就是有本事把恭维话说的也像是在嬉闹。
    “解决了那群脑子缺根筋的家伙,陛下剑指东南,复国大业指日可待呀。”
    “你要是多加点真心,我听了会更高兴,”挥手让内侍退下,每次见到他这德行,楚允后槽牙都有点痒,“我听说金鳌岛可是把你那徒弟给扣了,你就半点不心疼”
    “本来就是送去当人质的,人家收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柳千易懒洋洋的闭上双眼,“反正死不了。”
    “你倒是心大。”楚允语气奇异。
    柳千易闻言睁开了一只眼,“我听说了,那边要带我那傻徒弟随军,估计是发现他没啥用处了。”
    如果是重要的人质,他们当然会好好关起来当底牌用,如今要拉着他那菜的要命的傻徒弟上战场,显然是不打算把他留在最后。
    想到这儿,他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埋冤,“陛下你也是,哪怕做做样子呢,找个人去找找他,给金鳌岛一种他很重要的错觉嘛。”
    楚允闻言一噎,“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自己的徒弟自己管”
    “唉,好麻烦。”柳千易叹了口气。
    “柳道友何出此言呢”站在一旁听他们寒暄的宗玄开了口,他还用着那副拼凑而成的身躯,看起来像是一具极为逼真的人偶,“我听闻令徒出身大晋,父亲在朝中有着一官半职,是吗”
    “没错,”柳千易瞥了他一言,“李宴他爹是大晋校尉,驻守一府,不过李家向来是晋帝的死忠,还有一个嫡系进了五龙山,你要是想拿他威胁他爹,有些难啊。”
    “此言差矣啊,柳道友。”宗玄微微一笑,“亲情和忠心如何取舍,这等戏码真是百看不厌。”
    “几千年来,我见过嘴上喊着忠君爱国,却为了舐犊之情把君、国都卖了个透的,也见过为了忠义,送亲生孩子去死的,还有在两边摇摆不定,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不知道你们口中的李校尉看到自己的亲儿子落入敌方之手,豪情壮志还能留下几分”
    他满怀恶意的笑了,“况且,那位晋帝陛下,有没有命从床上爬起来,还未可知,不是吗”
    “关于这事,你们倒是做的漂亮,”楚允脸上也透出了点笑意,“但仅仅是一城一池的麻烦还不够,希望公子能给本王一个惊喜。”
    “哈哈哈,那是当然了”宗玄大笑,“这是一场无解之局,我等必然不会让陛下失望。我保您杀入大晋的时候,找不到一合之敌”
    “说到这个,”楚允看向他,“如今战事将起,折叶国师不来亲眼瞧瞧吗”
    “陛下不必多做试探,”宗玄笑弯了眼,“主上还有大事要忙,短时间内没空照看咱们。”
    “蛊毒一事一定会烂在我的肚子里,不会让你那群风光霁月的好盟友知晓的。”
    上清与玉清有世仇是不错,然而九幽天魔是人间公敌,捅出去的风险太大,不得不防。
    更别说,他们如今在做的事一旦暴露,恐怕会落得四面楚歌之境。
    先前柳千易特意在流仙盟四人面前露面,也是为了用自身魔气遮掩宗玄出手的痕迹。
    毕竟他入魔这事天下皆知,不是吗
    如今知晓这个秘密的除了折叶与在场三人,就只有
    “若不是国师计策高明,我们也拿不到封神榜,自然不会怀疑他的,公子多想了,”见楚允面色发黑,柳千易自然揽过了话头,“我倒是有些担心凌师妹,那丫头向来能逢凶化吉,万一真的让她从九幽爬出来了呢”
    “你也说了,那是万一,”宗玄抬手捋过一绺鬓发,在手指上缠了几圈,“那日她并未见到柳道友,不是吗主上与大小姐恩怨颇深,她未必能想到更深一层,况且,落霞谷那事后,全天下不都以为陛下与我家大人势不两立吗”
    “再说了,若是大小姐真能冲出九幽,我倒是打从心底佩服她。”
    “毕竟主上这次,可是满心想让她死呢。”
    走出田氏茶馆的大门,凌玥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疲惫。
    说服那条胖头鱼花了她不少功夫,嘴皮子都险些磨破了,为了抵消他的怀疑,要把沦为阶下囚的老顾头抵押了出去。
    为了尽早把消息递出九幽,翠花自告奋勇去当了信使,因此,如今就剩下了这对跟陌生人没什么差别的堂兄妹。
    凌星渡在前面走,凌玥就在后面跟,一路上招来了不少惊诧的目光,还有小鬼抬手一个劲儿的揉眼睛,似乎以为自己看重影了。
    最终,二人停在了一间花店前。
    作为鬼王的产业,这间铺面小到了寒酸的地步,不仅门可罗雀,除了几亩花田,也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种花是我的爱好,”凌星渡解释,“在这里,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凌玥望了望花圃,里面都是她没见过的九幽品种,长得奇形怪状,令人难以欣赏,“所以说,翠花养你,你养花”
    “这么说也有道理,”凌星渡在屋里给她找了把椅子,“反正我是混吃混喝的小白脸嘛。”
    “是学艺不精的小白脸,”凌玥纠正道,“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就算修为才智都不出彩,我也觉得你算是个人物。”
    “呼”凌星渡深吸一口气,“小玥,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欠打”
    凌玥腼腆一笑,“没事,他们都打不过我。”
    抬手一巴掌罩到脸上,凌星渡无奈道“怎么说我刚刚也帮了你一把,对我好点吧。”
    凌玥也很通情达理,“如果你不拿出世家公子那套做派来恶心我的话。”
    她就是瞧他那副翩翩公子模样不顺眼,都是从凌家学堂走出来的人,装什么大瓣蒜呢
    “你有本事的话,就拿你大家小姐的做派回击啊”
    平心而论,凌星渡比她大了近二十岁,要论蒜瓣的话,确实算大的了。
    知根知底就是这点不好,连掩盖一下毕露的原形都做不到。
    于是,这对堂兄妹对视一眼,默契的放弃了互相伤害。
    “我也不想天天这么端着啊,”凌星渡抬手扒了扒头发,“翠花本就很不稳定,一不顺心就容易发疯,我又打不过她,累点就累点吧。”
    “能屈能伸。”凌玥竖起了大拇指。
    凌星渡想着,如果这不是他亲堂妹,他都有去举报领赏的冲动了。
    “你先前说服老田的切入口很不错,”为了自己少受点气,他换了个话题,“如果不是知道你初来乍到,我还以为你已经在此地混迹了几百年呢。”
    “我也只是因势利导罢了,”凌玥翘着脚,“但我不明白,那田百味实力远逊翠花堂嫂,为什么十方鬼王都愿意听他的呢”
    “这个说来话长,解释起来也有些麻烦,”凌星渡思忖了片刻,“这么说吧,人之所以会化为鬼,是因为执念太深。”
    “而实现执念,就是鬼存在的意义。”
    凌玥问道“比方说”
    “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特别是阳寿未尽却惨遭横死,死时的不甘与怨恨会成千百倍充斥在心间,稍有不慎,就会堕为无意识的厉鬼,”叹了口气,凌星渡神色黯淡了下来,“而挺过了这一关,则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会成为你的执念。”
    “举例说明的话你知道翠花为什么会痴迷于男色吗”
    “感觉不会是一个愉快的故事。”凌玥轻点膝盖。
    “确实,”凌星渡点了一下头,“翠花生前生活在一个小村庄里,父母早亡,被觊觎家产的婶娘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村里的一名赖汉,不仅好吃懒做,还是一个烂赌鬼。”
    “然而媒人之前被婶娘和赖汉买通,在她面前很是吹嘘了一番,她涉世不深又天真烂漫,只当是天赐良缘,便应下亲事,欢欢喜喜的出嫁了。”
    凌玥忍不住道“你不会告诉我那媒人告诉她,她这夫君家世清白、彬彬有礼、温柔深情还长得像天仙吧”
    凌星渡瞥了她一眼,大意是“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干嘛”。
    行吧。
    她抬手示意他继续。
    “可想而知,等到洞房花烛夜,她满心期待的等到了浑身酒气的夫君时,会有多么失望和惊慌。”
    “翠花很害怕,”凌星渡轻声说道,“轻信媒人是她犯的第一个错,很快她就犯了第二个错。”
    翠花听说过赖汉的恶名,发现自己被骗后,她趁着丈夫烂醉如泥,从新房中跑了出去,找到了在前面喝酒的婶娘,求她带她走。”
    “然而那女人早就收了丰厚的礼金,又想私吞家产,哪有退亲的可能”
    于是,翠花重新落入了夫家手中。
    这一次,她面临的是更为糟糕的命运。
    “知道她想跑以后,那赖汉怒不可遏,他把翠花吊着绑在了柴房里饿了三天,趁着她脱力,侵犯了她。”
    “只要她反抗,他就会揍她,揍到动弹不了为止。”
    “直到有一天,他在外面输了一笔大的,还不上债,便把自家还有几分姿色的婆娘给押了出去。”
    在被债主带走发卖的前一日晚上,翠花拿起了烛台,狠狠砸在了夫君的后脑上。
    “那家伙头骨都砸裂了,”凌星渡比划了一下,“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恨意真的足以支撑人做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
    然而翠花到底饿了许多天,一击之后,她没有力气逃远,很快便被夫家的人抓了起来。
    为了不吐出已经吞下去的聘礼,婶娘编造了一个她与人私通的谎言,硬说她杀夫是为了与情郎私奔,于是夫家的人打消了送官的念头他们决定要把这淫妇沉塘。
    “其实就算送官,她也活不下来,”凌星渡道,“妻杀夫是大罪,她难逃一死,但至少死的痛快。”
    然而没有人站出来为当时的翠花主持公道,她被塞进了猪笼,沉进塘里淹死了。
    “不光如此,在她的尸首浮上来后,她夫家为了泄愤,把她的尸体吊在了村口的槐树上,每个人路过村口,都要对她吐一口唾沫。”
    槐树,木中藏鬼,至此,煞气已成,无可挽回。
    “翠花一诞生便是极为可怖的厉鬼,轻而易举的便屠尽了仇人。然而她煞气太重,即便大仇得报,依然怨气难消,便把媒人当时吹嘘的话当做了执念,”凌星渡闭了闭眼,“大概是觉得,如果那是真的,就能避免后面的惨剧吧。”
    “所以说,她所做的那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执念”凌玥若有所思。
    “没错,”凌星渡肯定了她的说法,“我当时初出茅庐,年轻气盛,有人不堪其扰,求到了我面前,想要摆脱她的纠缠,而那人,就是书生陈正。”
    “哦”凌玥一捶手,“那个绿帽王”
    凌星渡假装没听见那个称呼,“依照着陈正的说辞,我找到了翠花生活过的村落,从村中老人嘴里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便打算化解恩怨、降妖除魔。”
    “然而,翠花比我想象的更强。”
    彼时凌星渡不过弱冠之年,又算不上天纵奇才,根本不是已经晋升鬼王的翠花的对手。
    “我本想徐徐图之,却无意中发现,真相根本不是陈正说的那般。”
    “前来求助时,他告诉我,他是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遇见了翠花,后者对他一路纠缠,就算到了上京也不放过,如今他眼看就要成亲,害怕翠花对他未过门的妻子不利,这才四处求人。”
    “而实际上,那陈正确实偶遇了翠花,却觉得有女鬼红袖添香也是一番情趣,后来更是利用翠花的法力一路高中、平步青云,然而他金榜题名后被朝中新贵看中,意图招婿,怕被翠花反噬,才找了我。”
    无论生前生后,她似乎都在遇人不淑。
    “我察觉不妙,然而赶去时,姓陈的计谋败露,翠花已彻底发狂,然后”
    凌星渡没再说下去,但二人都知道后来的发展。
    他被发狂的鬼王活生生撕碎,横死当场。
    “所以你的执念是”
    “阻止翠花杀人。”凌星渡轻声说道,“这是我生前在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时候我离变成恶鬼只有一步,徘徊人间不肯离去,被死前的怨气和恨意冲的头昏脑胀,随时都会化为毫无理智的索命厉鬼。”
    “不得已之下,我去找了侯爷,那个时候我也只能想到他了。”
    他所说的侯爷,指的是凌玥之父。
    “我本是病急乱投医,谁知侯爷还真想出了个法子,让我和翠花缔结阴婚,但这事他不能出面,就由我在头七晚上,去娘面前演了一场戏。”
    翠花想要理想的夫君,凌星渡想要阻止翠花杀人,凌伯海就干脆把他俩绑到了一起。
    若是翠花真是孤魂厉鬼,这事相当难办,偏偏她的尸骨还存在当初的村子里,这就为冥婚缔结了宝贵的机会。
    “真是乱来一气啊。”听到这里,凌玥不禁发出了感叹。
    “是很乱来,但也很有效,”凌星渡笑了笑,“你看,翠花恢复了神智,我也没有堕入恶鬼道,执念消减,倒也不错。”
    “所以说鬼这种东西,就是一群一叶障目的疯子。”
    “只要找准了他们的七寸,便能一打一个准。”
    田百味死前在与人争夺地盘,它死后便为保住地盘劳心劳力,其他鬼王执念不在此处,自然无所谓大权旁不旁落。
    “演了这么多年,你也算是厉害人物了。”凌玥说道。
    “谁知道呢”凌星渡神色莫名,“我早就分不清我和翠花是演出来的还是真心相爱,反正事到如今,也不用去分辨所谓真假。”
    “我和她早就绑在一块,怎么也分不开了。”
    “嗯,”凌玥凑近了瞧他,“说的是真话。”
    她如今要向鬼派借势,如果凌星渡心怀不甘,恐怕在关键时节会出大乱子。
    这时候凌家学堂的好就显出来了,大家都学一样的东西,你撒没撒谎,我一看便知,保质保量,同族无忧,世家必备。
    不过,凌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
    “你觉得,如果我爹化鬼,他的执念是什么呢”
    “侯爷”凌星渡吃了一惊,“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凌玥神思飘远,“不,可能是我想多了。”
    折叶一直告诉她,在那一夜,凌伯海是要杀她的。
    但她有时也忍不住会想,会不会真相正好相反呢
    会不会是那个死鬼老爹看到了藏在她身后的折叶,想要走过来保护她呢
    然而在凌伯海被折叶吞噬的如今,再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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