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 街上的行人纷纷围着大坑议论观赏。石魔从大坑里爬出来后还未清理身上的泥土,便听见他们高声惊叫,吓得四处逃跑。
    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吓他们, 所以石魔机智地选择躲起来。老百姓们自个吓自个,哭喊了半日,最后却见大坑里早没了人影, 也没有人受害。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方才是自己眼花看糊涂了,惊魂未定之后,恢复正常各忙各的,当做无事发生。
    集市上,卖糖葫芦的小年轻沿路叫唤,时而站在街角乘凉。
    殊不知, 就在他乘凉之时, 有一只黑爪悄悄摸摸地伸向他身后的糖葫芦。
    石魔藏身于墙壁内,趁那人不注意便迅速伸出手偷一串, 吃完后将光秃秃的竹签随后扔掉, 然后再偷一串。
    那人感觉手上越来越轻,转过头看看,心下疑惑,怎么感觉糖葫芦的数量越来越少
    石魔躲在石壁内咧嘴偷笑,血蝙蝠则扒着墙面,共享美食,两魔狼狈为奸, 将那人的糖葫芦偷个干干净净。
    此时绝暗之巅上,沈孟庄等人整整齐齐地掉进了火洞,耳边还回荡着周不凡悲壮的遗言。火洞似乎格外深,众人下坠了许久也不见着地,这要死也不给个痛快。
    周不凡双手护在脸前,叶蓁蓁见状疑惑喊道“二师兄你捂脸干嘛应该护脑袋”
    周不凡闻声大声回道“脸着地就破相了我可是堂堂苍玄一枝花死也要死得体面”
    脚下是沸腾的流火,隐约能看见雾气迷蒙。刺眼的红光映在脸上,总感觉肌肤被灼烧,仿佛一掉进去整个人就会被融化。
    “扑通”
    犹青蛙跳进池塘的声音,众人稳稳地一头栽进流火中。
    “啊好烫我要死了我的胳膊要化了,我的脸要毁了我的腿诶,好像没事”
    周不凡方才还在哭天抢地扑腾挣扎,然而身上好像一点事都没有,傻傻地抬起胳膊看了看,随后破涕为笑,道“嘿,没事,你们看没事,这火一点都不烫,和水一样。”
    流火异常,冰冷刺骨如寒冬深潭,沈孟庄隐隐担忧。洞底不见天日,唯有流火闪烁着耀眼的光,笼罩着整个火洞,石壁焦黑。
    隐约能看见洞穴深处有条幽窄的小径,众人从流火里爬起来,向小路走去。说来也奇怪,明明方才掉进了流火,竟没被烧着。若说是流水,站起来衣衫和头发皆是干的,分毫未湿。
    沈孟庄起身正欲往前走,突然一阵晕眩,两眼发黑,浑身摇晃。
    陆清远见状忙跑上前扶住他,担忧地问道“师兄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沈孟庄轻揉太阳穴,低头朝他抿嘴笑道“我没事,赶紧走吧,早点拿到火种早点回去。”
    “嗯”
    陆清远跟在他身后,一直盯着他,舍不得眨眼。
    师兄方才脸色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真有点担心呐,不过师兄那么厉害应该什么都能解决吧。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的背影,心里竟有几分得意。不知在得意什么,总之,一想到师兄,他便觉得比得了宝贝还要高兴。想要向所有人夸他的宝贝,但前提是所有人必须清楚,这个宝贝只能是他的,其他人若有歹念的话,那就,让他去死吧。
    周遭火光烛天,宛如一张大网将众人包围。耀眼的光洒在沈孟庄肩头,在他衣袖上跳跃,墨色青丝也沾惹上橘黄的暖光,显得格外柔和温暖。
    陆清远痴迷地看着他的背影,白色衣衫曳地,广袖飞舞,脚边溅起的火星点宛如一只只小精灵跳到他衣摆上。头顶落下一束炫目的暖光,将沈孟庄笼罩在光芒中,犹如九天神祇,不染尘埃。
    滚烫的情愫在心头回荡,陆清远盯着沈孟庄的身影,两人之间虽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他却觉得,不管如何伸手拥抱,师兄永远都可望不可即。
    日月星辰,人间灿烂,天地间,唯你是青山,云销雨霁,皓月当空,皆不如你眼里璀璨。
    世事险恶,人心曲折,生死之间来来回回,他也曾想过不如放弃吧,活着好累,再没有人来疼他、爱护他了。然而苦尽甘来的日子悄然而至,措手不可。
    星河滚烫,师兄,便是他的人间天光。
    陆清远会心一笑,紧跟着沈孟庄,亦步亦趋。
    众人循着小径不断深入,豁然开朗。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头攒动,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黄发垂髫,坐在柳树下,岁月安详。
    周不凡环顾四周,盯着身边来往的行人,时而用手指戳了戳,试探他们是不是幻想。
    “这是哪啊怎么好像是小镇难不成我们找了一片世外桃源不会又是梦吧”
    叶蓁蓁同样不知所以,摇头看着身边热闹的人群,冷山岚仍是一贯的沉着冷静不发一言。
    陆清远走到沈孟庄身边,扯了扯袖子,小声问道“师兄,这是哪里呀”
    沈孟庄眉头紧蹙,看着周遭景象,疑惑地摇头。
    不是不知,只是觉得奇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地很熟悉,仿佛从前来过,但记忆深处却一团模糊。
    陆清远欲拉他胳膊往前走,突然人群骚动,一窝蜂地往这边涌来,众人被他们分散,淹没在人海里,随着浪潮往前走,连回头看一眼的缝隙也没有。
    “师兄你在哪师兄我看不见你”
    陆清远急切地大喊,眼前俱是拥挤的人,脑袋贴着脑袋,摩肩擦踵。然而声音很快就被人海吞噬。
    沈孟庄想飞身而上脱离人群,然而脚下却被一股力量吸引住,仿佛有一只大掌抓住他的脚踝,令他挣脱不开。想拨开挤过来的人,但是蜂拥而上无穷无尽,只能随着人群盲目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除了嘈杂的谈话声、欢笑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拥挤的人渐渐分散,沈孟庄才觉得缓了一口气,呼吸顺畅,整理好衣衫,正欲继续往前走寻找陆清远的踪迹时,忽而听见门内传来一声熟悉的称呼,女子的声音娇柔清脆,似黄莺出谷,轻声唤道
    “小庄”
    与此同时,南乐峰上,轩丘结束了与古梁的谈话,便匆匆赶下山。若真如古梁所言,医治士白必须以六月六男子之血献阵,恢复他的功体,这一时半会儿,该如何寻找六月六所生的男子。况且此事不必当年抵抗魔尊,为一人而牺牲另一条命,孰轻孰重
    轩丘心中细细思量,权衡再三之后,朝着山下一处御剑而去。
    素陶回到自己屋内,心里近乎绝望,神思恍惚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一开始她听闻士白谈起封亡禁印一事,虽然嘴上说着不信,但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个疑问吧,不然为何此刻如此心痛。疑问被证实的滋味比背叛和谎言更难以接受、更心如刀割。
    虽然北华与轩丘素来不合,不过是因她的缘故,北华不待见轩丘,嘴上称一声师兄,其实心里是不乐意的。
    然而那一年,两人的矛盾格外激烈,每每见面便形同陌路,你来了我便走,有时说起什么,观点不和便针锋相对。幸好她时常劝着,否则当真要打起来拼个你死我活。
    她以为还是因为她的缘故,两人总好不到一块去。儿女情长之事无可解,所以她也只能任由他们生气对抗,反而觉得两人像孩子一般,为了这种事斤斤计较。
    但是物是人非之后,时隔多年,再听旁人提起其中缘由,竟然如此天昏地暗
    她心里还是不想相信的,自欺欺人也好,愚蠢至极也好。毕竟她与轩丘携手与共的这许多年,情义是真的,爱护是真的,往日时光也都是真的,怎么就能说忘便忘,说放弃就放弃呢
    她从来就不是这么洒脱的人,在轩丘面前,早就一败涂地。然而她并不是普通的女子,肩负着苍生的责任,所以她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若轩丘当真是如此绝情狠心之人,苍玄派迟早有一天会毁在他手里。
    连他庇护的苍生,同样也会崩塌毁灭。
    所以,她必须有所行动,苍玄不是他一个人的,同样也是她所思所念之处,不能由着他任性妄为。
    若他当真按古梁所言,取六月六男子之血为士白疗伤,若他当真如此毫不留情的话,那么,她便相信当年北华之死也与禁印有关,与他有关。
    只这最后一回再自欺欺人一次。
    素陶仿佛鼓起了毕生的勇气,犹豫再三才终于下了决心。
    心里无比忐忑,犹如摇晃的半桶水,素陶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她记得第一次下山诛魔,也是这般紧张和惶恐不安。虽然她在山中练了多次,剑法精湛,连师尊都曾夸赞,但是初次面对真正的魔物,还是有几分恐惧,更何况不是她一个人在战斗,身边还跟着许多师弟师妹,她必须肩负起这个责任。
    在心里说起许多自欺欺人安慰的话,仿佛这样做就不会害怕一般。素陶握着手里的剑,浑身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然而突然感觉到肩头有一股暖意传来,蔓延全身。
    素陶惊讶地回头看过去,却见轩丘站在她身后,将自身灵力渡给她,随后护在她身前。
    他说,只要他还没倒下,她便永远不必握剑。
    时过境迁,许多年以后的今日,同样的惶恐不安,两人却站在对立面,没有温暖的手掌,没有宽厚的身影。只有猜忌和质疑。
    漠奚峰上,士白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轩丘坐在他身边,缓缓扶起他,手上端着一只碗递给他说道“喝吧,伤能好。”
    士白看着白玉瓷碗,打趣道“没和稀泥吧”
    轩丘脸色一暗,忿忿地瞪着他。
    当年他们还都是小弟子时,士白与其他师弟偷偷跑下山游玩,误了时辰回来,便被轩丘罚扫后院一个月。士白气不过,在他每日都喝的茶里偷偷掺了稀泥,害他闹了半个月的肚子。
    这等光宗耀祖的事,士白每月至少要向他的小弟子们提三次,连轩丘当日喝了加料的茶以后,脸色是如何阴沉,五官是如何扭曲,以及拉了半月的肚子后,脸色是如何惨白,一五一十详细说明。
    轩丘将碗放在桌上,冷声道“我去挖点来。”
    “哎哎哎”
    士白迅速抓住他,嬉皮笑脸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师兄可千万别当真,师弟这条命可全仰仗您老人家庇护呢。”
    说罢,便拿起桌上的碗,低头看两眼,嘴角隐隐扬起一抹笑意,漫不经心道“师兄这药当真稀奇啊。”
    轩丘并未回答,直接伸手欲夺过瓷碗。士白迅速侧身一躲,将碗护在怀里,笑道“给我的东西,怎么能轻易收回去不厚道。”
    士白装模作样地打趣他,两人你来我往间,突然胳膊一抖,碗里的药洒了一半。
    猩红浓稠地溅在士白身上和地上,沿着地缝缓缓流淌。
    “完了完了,我好不了了,药都洒了。”
    士白将余下的药一口气喝完,随后仿佛大难临头一般往后一仰,如一条死鱼瘫在床上。
    而这一切皆被门外的素陶看见眼里,尤其是那刺眼的红,从床边流淌至桌角,清清楚楚,艳红热烈。
    素陶指甲死死抠着门缝,紧咬牙关,眼神如利刃盯着轩丘,眼里是翻涌的心灰意冷,一切皆已被证实,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决然离去。
    失望,是这世间最无可解的词。
    士白躺在床上,忽而睁开眼盯着轩丘,笑道“这药材难寻,师兄从哪找到的”
    轩丘坐在桌前,神情严肃,一板一眼地答道“华果山的守护者欠苍玄一份人情,罗生果便是从他那得来。”
    “哎呀,师兄真是神通广大,罗生果都能唾手可得,要知道多少门派都想找到这个宝贝。”
    士白枕着胳膊,悠闲惬意地看着天花板,似是漫不经心,又仿佛故意为之,缓缓说道“罗生果果浆猩红艳丽,宛若人血,果然稀罕物就是非比寻常,厉害的东西,总是长着一副吃人的模样。”
    轩丘并未答话,拿起瓷碗径直离开,留下士白一个人躺在床上自说自话。
    反观山下,绝暗之巅上的众人被人群分散以后,各自散落在不同的角落。
    沈孟庄站在一座大宅外,听见门内传来女子的声音,心头一震,呼吸停滞了两息,怔怔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透过那扇门便能看见熟悉的、失去的身影。
    脑中总有一股声音在回荡,鬼使神差地迈出脚走向那扇门。沈孟庄抬头望见一块牌匾悬挂在大门之上,赫然刻着两个大字“沈府”。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庭院嫩草仙藤,绿柳周垂,阶下石子铺成甬路,房舍俨然。
    庭院空地中,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案桌,一位小少年坐在案桌前,慵懒地晒太阳,手里举着诗书摇头晃脑地念叨。
    “啊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啊野火烧不尽呐他春风吹又生”
    “啊吹又生呐吹、又、生”
    诗歌朗诵一般,盯着那些诗句一本正经地大声诵读。
    “春风他吹又生呐,吹、又、生哎哟”
    话音未落,小少年捂着脑袋龇牙咧嘴。
    “先生是这么教你吟诗的”
    女子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书敲他的脑袋,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长姐,先生教的太无聊了,这样念才记得住。不信你听我念一遍,保准你一听就记住了,听着啊”
    少年扯扯衣领,轻咳两声,正襟危坐,抬头挺胸收腹,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啊”
    “床前明月光,疑是那地上霜。”
    “啊”
    “举头我望明月,低头那个思故乡啊,思故乡”
    “长姐你说是不是朗朗上口一听就会”
    “是什么是你再不好好念,爹马上就抄棍子赶来了。”
    少年仿佛满不以为意,将腿架到案桌上,靠着椅背晃悠,讥笑道“长姐别想骗我,爹哪还有棍子,我昨儿扔茅厕了。除非他老人家去捞起来,哈哈哈,我真呀么真机智。”
    少年说着便哼起了曲儿,女子倚着柱子看他笑道“不是那根,我方才看见爹从竹林里砍了一根这么长的竹子,正往这边赶呢。”
    女子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么长”是有多长,少年闻声立即放下翘起的双腿,神色慌张,看着她说道“长姐你可别吓我,人命关天呐”
    “沈孟庄你给我出来”
    小孟庄话音还未落,走廊尽头便传来一道狠厉粗哑的男声,手里握着刚削好的棍子,朝柱子上狠狠打下去,说道“你小子,昨儿是不是你往先生碗里下的泻药我看你屁股又痒痒了”
    男子紧握棍子大步上前冲过来,小孟庄吓得赶紧从座位上跳起来,举着椅子挡在身前四处逃窜,大喊道“爹您听我说,那不是泻药,是通肠排毒的良药,百利而无一害的,我是好心帮先生,您搞错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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