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水,一拉帘子就是这么个东西蹬着四条腿儿吊死鬼一样,晦气”

    那只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的鸟儿在笼子中上下蹦跶,见到主人后兴奋不已。

    “这是它的天性嘛,我有什么办法,这只已经它全家脾气最好的了。”唐恣随口编着瞎话。

    他正挽着袖子在院中倒腾一只木器,那东西状如风车,中有长轴,每转动一面便是一幅画,念沾顿在风车前,葡萄般黑亮的眼中闪过空谷幽兰,浩渺云海,灼眼花丛,三千世界,三千奇景,美绝妙绝,她咧着嘴拍着手,“咯咯”直笑。

    李谟皱眉进来时,华夫人锐利的眉眼瞥见他腰间银鱼袋和一身夔龙纹制式打扮,默默地放下鸟笼,福了福身。

    念沾有些不舍那个会转的木十字,咿咿呀呀了两声还没说话,就被华夫人架着腰带了出去。

    “你倒是学以致用。”李谟蹲着拍了一下木板,立刻转了半圈,一面绘着长安灯景的木板赫然出现,画者技艺卓绝,街道暖灯,繁华旖旎,无一不透着人间温情。

    唐恣叹道,“我只是不想以后看见这样的东西想起来的都是骷髅尸体罢了,明明是绝妙的想法,做成风车逗小姑娘一笑,岂不是好很多”

    李谟悻悻道,“她才七八岁,你再多说一句本卿就要抓你了。”

    唐恣嘿然,“李少卿破了齐家一案,风头正盛,就别和我一个小老百姓过不去了。”

    李谟寻了一个小板凳,撑着半边脸看他继续鼓捣,“那具骷髅叫乐容,原本是桓思隐的婢女,因为嫉妒乐容的美色,把她逼走,可乐容不愿意离开天福镇,一直蜗居在牌坊下像是在等人,桓思隐知道后又着人勒死了她,齐兆觉得是自己害她殒命,这才藏起了她的枯骨,让杜老头好一阵发酸,感慨乐容是个奇女子。”

    “原来她叫乐容。”唐恣顿住手中的活计,想说什么,又收了回来,憋出一句,“是个很美的名字。”

    “更好笑的是,齐小南都要杀他了,齐兆还觉得她是齐家亲生骨血不去揭发,留下个骷髅给她警训,谁知道他女儿也是个假的,齐小南是杨家十九年前世外居逃出来的狐狸之子,回来报仇的,等他逃到山里恰巧被杨二小姐救了,这才后知后觉这个女儿可能被掉了包,不然也不会急着杀他,时日一长,他和洛阳那边有了联系,齐小南的身分也就露馅了。”李谟啧啧道,“现在整个人都蔫儿了。”

    唐恣失笑,姬云崖原来给齐小南套上了这样一个说辞,如今卢杞在朝中炙手可热,能不得罪便不得罪,也是人之常情,反正这座高楼迟早也是会塌的。

    “还有你知道那个齐兆是怎么从机关下逃出生天的吗”李谟颇为震惊地掏出一只瓷枕,上头是孔子拜学的镂花图样。

    玉窍庄这种商贾来用,未免太过儒雅风流。

    唐恣望着他一脸神秘,识趣地摇头,“不晓得。”

    “这个齐兆真是不简单,齐小南初入玉窍庄就着人大肆修整,撤换了许多东西,但他却留下了这个瓷枕。”李谟神神秘秘地指着孔子手中镂空书本的地方,“他在里面藏了玉窍庄的账本,嵌了一枚胡刀,被缚住时歪头用嘴巴把刀子咬出来,生生割断了绳子还真是命大”

    唐恣点头应和,“命大,命大。”

    也许藏在孔子手中那枚玄铁令是乐容在报他当年之恩吧。

    李谟边叹气边念叨,“只是那个齐叙如今在牢中走来走去,失魂一样念叨桓思隐三个字,本卿是想把你关进去能不能套出他的口供。”

    “齐小南与他关系暧昧,不知用什么法子瞒天过海下葬了被勒死的桓思隐,如今他怕是心有愧疚才会这样。”唐恣起身放下袖口,又拍拍身上的木屑,“算了,我随你去一趟,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请教他。”

    城南大理寺天牢,只有一盏枯灯亮着,齐叙面无表情地站在墙边,接着淡淡的光晕看泛黄墙面上经久斑驳的纹路。

    刑部司大牢自祁老尚书接手就变得毫无震慑之效,姬云崖上任后更是落了灰,而大理寺不同,杜秋庭虽然温和,可前几位大理寺卿都善于不动声色逼供,墙壁上满是绝望的抓痕与发黑的血迹。

    唐恣让李谟屏退了官差,一人提着灯笼进来,齐叙仍旧背对着他,呆站着。

    “桓思隐是你的亲生母亲。”

    唐恣望着他的身影淡淡开口,那人终于有些波动,僵直着转过身。

    他平静的继续叙述一切,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桓思隐自你出生后常年不在庄内,齐老爷又对你并不亲近且常有戒心,你自己隐隐约约有所察觉,所以这份父母之情于你而言很寡淡,这时候那个姑娘突然来到了玉窍庄,她说她是齐家血脉,是来取代你继承玉窍庄的。”

    他盯着齐叙那张清俊的脸,“她告诉你,齐老爷不能生育,你其实是他们的养子,但是她爱上你了,并不想和你争,所以会帮你名正言顺成为齐家的庄主,她先杀了桓思隐,又引刑部司尚书来玉窍庄,将毒杀罪名推到齐兆身上,这样便万事大吉,可惜的是,她等不及我这个假尚书查出真相,先一步下了手。”

    齐叙静静听他讲完,突然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他缓步靠近唐恣,隔着木栅,面如死水。

    “你错了。”

    唐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想看透他的想法,他道,“错在哪儿了”

    “我信她,是因为她什么都告诉我了。”齐叙垂眼道,“包括她是那位卢大人的探子,包括她装神弄鬼吓唬都大人,甚至她把她是青楼女子也对我交代了个干净你又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掉桓思隐吗”

    唐恣不语,他皱眉看着这个既无辜又不无辜的落魄男子,摇了摇头。

    “因为桓思隐根本不是什么逃难的小姐,她做的是贩人的交易”

    齐叙突然抓紧了木栅栏,死死的盯着唐恣,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巴,赤红着眼眶,“她以当婢子厨娘之名,骗到姑娘,再送往各州府用来供养那些狗官十九年前也是,小南的母亲也是她的娘本是个善丹青的小姐,年轻时家道中落,她被一个自称为官家小姐的女人糊弄去当婢女,其实是被卖到了长安的妓院,她无力反抗,悄悄藏了一幅画,每接一次客,便在画上划上一刀,破烂之后就在画一幅继续划,仿佛画中人是恶鬼修罗般让人惧怕,而那张脸小南从小看到大又怎么会认不出是谁”

    齐叙双掌被刺破,鲜红的血顺着发黑的木头滴缓缓流下,他像感觉不到痛一般,“桓思隐从未对我尽到过母亲之责,这些年我与她见面次数不过寥寥,每次都是喋喋不休的家产,庄子,让我去讨好那个明显不喜欢我的父亲所以我才宁可信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唐恣怔在当场,灯火幽暗,他看见齐叙脱力般缓缓坐到地上,已经覆满木刺血污的手捂住脸,嗫嚅道,“我本以为他们死了我就能自己作主,娶了小南,安安稳稳的过剩下的日子可为什么我看见我房间的床也被她换成那种模样她还以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杀了桓思隐的,其实我都清楚,我也清楚她的情谊,和她的身份一样,都是假的。”

    既然如此,背叛他的,谁也别想得到玉窍庄,谁也别活了罢。

    唐恣一人走出大理寺天牢,城南一如既往的热闹,一墙之隔却森然冷清。

    他望着人潮,不自觉地拧着眉头,桓思隐虽坏事做尽,也将齐叙当作工具,可只要他留意打听,就会知道桓思隐当年的确是十月怀胎将他生下,且坏了身子去到玄都观养病。

    唐恣低低叹了一口气,这位齐公子,大抵最后还是有了一丝悔意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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