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从世外居得到的启发。”唐恣屈起指节,按了按严丝合缝看不出半点异样的雕花床,那些层层叠叠彩蝶缭乱的帷幔每一片都充斥着彻骨的寒意。

    “她就是在这里杀了桓思隐。”姬云崖摇摇头,“后来又用同样的方法加害齐兆,然而齐兆幸运他逃脱了。”

    唐恣将床板重新翻了回来,那条被勒紧的帷幔再次松松垮垮地垂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他缓缓道,“齐小南一不做二不休,独吞财产,最后一个目标便是齐叙,然而玉窍庄接连发生这些事情,他对齐小南有情也有了戒心,所以看穿齐小南心思后,他干脆先下了杀手,用的就是齐小南预备杀死他的方法。”

    姬云崖有些感叹,但并没有半点同情,分析道,“齐叙看她的眼神并不像作假,可是眼睁睁看着她在庄内攀附你,又眼睁睁看着她对自己起了杀心,那种滋味大概委实不好受。”

    唐恣点点头,“毕竟如果没有姬云崖出现,她勾上齐叙,也是个很好的归宿。”

    姬云崖皱眉,“虽说是实话,可我听着有些不舒服。”

    唐恣失笑,他不想对齐叙与齐小南的感情多做评判,齐叙有无交付真心他不清楚,但齐小南的手段与假意倒是真真切切地摆在了渊阁那张床上。

    “渊阁是齐叙的卧房,门口守卫说,齐兆申时一刻送齐小南进去,哄睡之后立刻就出来了,那时齐小南还活着,亥时齐叙再来的时候,齐小南已死,夏仵作判断她死在酉时,像床铺这样的机关一炷香内就能杀人于无形,根本拖不到酉时,所以齐叙用了另一种更巧妙的方法。”

    唐恣突然站到了床榻上,他扯下一块长幔,又将拴在莲花单钩上的帷幔解开与长幔相接,紧紧抓在手中。

    “渊阁之后是围墙与山壁,那里没有出入口,所以没有官差,齐叙早有察觉齐小南要杀他,所以将自己床上的帷幔悄悄放宽松了些,然后他将齐小南骗至屋内,翻入床底,她自然被满床帷幔绑住,但只是紧紧束住却不至死,而后齐叙像这样接长勒住她脖子的那条帷幔,再自花窗的孔洞中串出去,扔到屋后花窗与围墙之间,等到酉时,他在就在那里骤然将其拉紧,勒死了屋中被绑多时的齐小南。”

    唐恣接着道,“我在渊阁内看见了不少账本,那里也是齐叙的书房,所以里面的动静多半不会传出来,女子闺阁大理寺官差也不会随意去闯,齐小南的尸体双手向上托举指尖有泥其实那并非托举,而是她生前被反挂在床板下,挣扎着落出手臂抓挠地面,咽气后又自然垂下的动作罢了,亥时齐叙进屋,只需将床翻过来,再装作发现尸体的样子,他就能证明自己并非凶手。”

    姬云崖望着那张床,齐小南自认聪明,最后却自己给自己造了一处华美瑰丽的囚笼。

    “一个被卢杞当工具养大的家妓,在见到富可敌国的玉窍庄之后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我倒是能够理解。”唐恣走向桓思隐的灵堂,“至于游天阁的骷髅,那就是十九年前的事了。”

    姬云崖道,“那具骷髅,的确有了些年头。”

    “其实骷髅可以等齐庄主能说话之后再问,我的推测倒不一定是对的。”唐恣啧啧,“庄内厨娘告诉我,桓思隐嫁进来以后常去后山,又善妒,和她一起来庄内的婢子都被遣了个干净,那么如果这时候有一个神秘女子不愿意走,桓思隐便将她杀死丢进后山,也说得通她去后山多次是为了找东西,我想是为了找十九年前救下她们那位公子留下的信物。”

    唐恣把缺角的玄铁令交予姬云崖。

    姬云崖楞楞地将两块放到一处,奇道,“怎么还有一块”

    “我给你的那块是卢杞为了构陷杨家找到的,而这一块是当年那位公子留给桓思隐她们的,以防这些女子逃走时被人拦下,从理上来讲,我想不通为何神秘女子明知桓思隐善妒还愿意留下直至被害死,但若从情来看,她大概是想在这里等那个救她的人出现罢。”

    如果她离了玉窍庄,人海茫茫恐怕此生都难再见一次,只有守在天福镇,说不定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唐恣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那具尸骨上有许多创伤齐兆则悄悄留存下了她的骷髅和这枚当年救人的公子给她的信物,桓思隐去后山找玄铁令,我猜是因为她们爱慕的是同一人。”

    藏在佛龛后的那座白玉神像面容栩栩如生,连腰间饰物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厨娘口中狠辣的齐夫人,多年以前,在逃亡的山道上,是否也动了情呢

    然而当年拿到玄铁令的却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以她的脾性,无论如何也要夺过来的。

    唯一让她们到死都不知道的是,当年那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其实是个杨氏女儿,就算等到了,也是一场虚妄的镜花水月罢了。

    “当时的齐兆大概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女儿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但他又不想家业遭齐叙侵吞,矛盾之余,他并未立即揭穿齐小南,但被杀的时候他可能识破了世外居狐仙乐师的手法,这才留下那具穿着自己衣服的骷髅,暗示他已经知晓了女儿就是做出把戏的罪魁祸首,从而留给齐小南一个警告和威胁。”

    唐恣看向在灵堂前抓着玄铁令逐渐呆滞的姬云崖。

    他似乎被这个冗长繁杂的故事所震惊,喃喃道,“这一家子虽无亲缘,但每个都聪明绝顶,只可惜各自心怀鬼胎,临了还是那具骷髅最可怜,也不知她生前等到那个人没有。”

    “也不尽然。”唐恣道,“都是我的推测,真相如何,还得看夏仵作什么时候治好齐兆。”

    姬云崖将缺了角的那枚交还给他,又将卢杞那枚收进袖中,他看着富丽堂皇却萧瑟的栖神轩,像在问唐恣又像在问自己,“钱财和地位真的非要不可吗”

    唐恣看着那道颀长略显单薄的身影,苦笑道,“姬大人是刑部尚书,每月都有天家俸禄,又和知竹兄柳将军这些世家子弟交好,这样的日子,当然不会觉得钱财地位重要,因为你已经有了,而那些卖笑的娼妓,卖命的暗探,街角的落魄乞丐,若是把玉窍庄放到他们面前,论谁也抵抗不了吧。”

    姬云崖浓黑的瞳孔似乎轻轻一动,突然咬牙道,“我倒宁愿我不曾有。”

    他揣着那枚铁令转身出了栖神轩,蓝色的身影拂过那一片灼灼盛开,娇艳欲滴的山茶,竟被衬出一丝寂寥。

    唐恣忽而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

    姬云崖是个穷酸清官,连住店都数着铜板付房费,平日里衣服也不见奢华,他和杨雅贺是朋友,可细想昨夜世外居檐下,杨雅贺与柳靖瑜打打闹闹反而更显朋友的随意之态。

    姬大人就像裹了一层纱一般,能瞧见个轮廓,能交谈,却始终透着冷淡疏离,让人看不清那层纱后面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唐恣有些茫然地看着门外,庭院中月色寂寂,红花似火。

    三日后,长安。

    京兆府尹以密旨上奏朝廷,杨雅贺与年老的右相除了官袍在宣政殿前跪了整整一天,杨公南除去草菅人命这一条,还搭上了在洛阳卖宅修家庙大肆敛财的罪名,传言殿内皇帝大怒,但念在旧情与功,未行刑,只贬杨公南一人往崖州,寒时七日祭后离去。

    大理寺带回了齐兆与齐叙,夏仵作不负众望地治好了齐老庄主,听他口述来龙去脉,意料之内,他略去了齐小南是卢杞暗探一事,只讲了齐家的恩怨,让杜秋庭唏嘘之余写了厚厚一摞记档,深切以为他人钱财觊觎不得,经此一案,原本就抠门的杜大人变得更抠了。

    齐叙对自己所为并不承认,但也不否认,他每日在天牢中,来来回回走动着,念叨桓思隐的名字,李谟去过几次,总是问不出什么来。

    于是他跑到潺潺书院找唐恣,正碰上华夫人带着女儿拎着鸟笼叉腰数落他,“这畜生难伺候也就罢了田鸡吃完了它还会晾干挂起来,老娘早上给这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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