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冰箱门,“你这么频繁地跑来找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我还有没有活着”
    “也不完全是。”林栀想了想,超认真地说,“我一般用这个理由来应付爸妈,只要告诉他们我要去关爱楼上孤苦伶仃的小沈哥哥,他们就会安心放我出门。”
    沈南灼好笑“那你呢”
    “我是真的想见你。”
    沈南灼怔住。
    他拉窗帘的动作太匆忙,窗户没有关紧,一道风顺着窄窄的罅隙偷溜进来,将窗帘掀起一个小小的角。
    血红的夕阳透过玻璃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化作移动的深橙色碎金。
    林栀不等他完全反应,推开椅子站起身,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抱住他“哥哥。”
    小姑娘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拥抱时,脸颊贴紧他的胸膛。
    沈南灼整个人僵了一僵,他太久没有跟人拥抱过,不知道女孩子的触感竟然这样柔软。
    思维混沌片刻,他脑海中旋即浮现出一堆有些模糊的念头,明明也很清楚,她没有别的意思可她现在是读高中的年纪,好像也不能算是小女孩了。
    林栀毫无所觉,埋在他胸口,闷闷道“照顾好自己呀。”
    她说,“除了爷爷之外,还有很多人在关心你的。”
    就算你看不见。
    可是,一直有人在爱你的。
    沈南灼微顿,不自觉地绷紧唇角,可慢慢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尽管他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这个瞬间全部消失了。
    好像深夜晚归,有人在头顶摸不到的地方为他点了一盏灯。
    生活里突然燃起一点点野望,夕阳无限好,他只希望这一刻的黄昏能更长一些。
    那时候他和林栀住楼上楼下,她有事没事就来找他,有时候给他送吃的,有时候向他请教数学题,偶尔什么都不做,安静地坐在窗前看日落。
    她总让他想起a城无边无际的森林,更早一些时候,他也会看着夕阳的余晖坠落在山间林木上,那时倦鸟归林,放眼望去,整座山都宛如燃烧,伙伴会在他耳边哼朴树的歌。
    奇怪的是,如果有林栀在身边,脑海中再不可控地浮现当初的画面与情境,他好像没有那么痛苦了。
    那时候沈南灼不知道,那阵子林栀父母正吵着要离婚,两个人为财产分割闹得不可开交,她家里也每天空落落的。
    他只觉得,她是玻璃一样清澈,玻璃一样透明的人。
    所以
    万千思绪归于一点,沈南灼迟迟收回注意力。
    “爷爷。”
    前方故障解除,高架上的车辆终于开始缓慢移动。
    天空中阴云密布,闪电如同青蛇游走其间,一道响雷轰隆隆地打过,豆大的雨点畅快地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
    “您不用担心我。”沈南灼垂下眼,轻声,“无论林栀在不在那里,迟早,总有一天,我是要回去的。”
    那里有广袤的森林,灿烂的银河,绵延的山脉。
    我并不是森林的后代,飞禽走兽才是他的子女。时间是向前的河流,春风多情,火舌舔舐殆尽,来年仍旧万物覆庇荫。
    可我曾在那里起誓,这一生忠于土地,忠于爱人,忠于自己。
    总有时间无法打败的东西,那才是我要寻找的、这些年来记挂在心头的,丢失的拼图。
    我的痛在那里。
    爱也在那里。
    入夜之后,雨越下越大。
    夜色黑沉,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湿漉漉的水雾,鞭炮厂外拉出长长的阻隔带,救护车红蓝交替的灯光也在水汽中渐渐模糊。
    林栀披着雨衣坐在救护车后面,捧着手机对着来来往往的急救人员发呆。明火早就已经看不见了,鞭炮厂在顷刻之间被炸成残垣,夜幕之下,滚滚而起的黑烟也变成白色,难以分辨是水还是烟。
    “林小姐。”一位穿着橙色救援服的救援队员从另一头小跑过来,将背包放在她怀里,“这是你的包吗查查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丢。”
    事情发生太突然,林栀和应之遥恰好在附近,正手挽手打算去跟那位教授继续进行科学与人生的学术探讨。
    背后突然就山崩地裂,她觉得这压根儿不是一场火灾,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
    所有人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库房卷起明黄的火舌,火星像雨一样落下来,触物即燃,迅速蔓延进山林。
    “谢谢你。”没想到背包竟然真能找回来,林栀感激道,“辛苦了。”
    年轻的队员朝她笑笑,转身重又冲进雨雾中。
    她拉开拉链打开包,一眼看到被塞一旁的手机。划开屏幕,她一点儿也不意外,最上面的名字备注是“灼灼”,他一个人打了一百多个。
    下一秒,屏幕一亮,手机又震起来。
    沈南灼已经驱车抵达a城,车外的景象宛如浮生一场幻梦,他用导航查鞭炮厂的位置,发现就在高速附近。
    近乎强迫地重复着拨打着林栀的电话,可这一次,对面竟然没有再传出机械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取而代之的,是女孩子柔软的、试探的声音“灼灼”
    沈南灼楞了一下,千万种思绪齐齐涌上心头,出口只剩一句低低的“你没事吧”
    “没有”林栀解释,“刚刚太混乱,把包弄丢了。师姐受了点小伤,我忙着照顾她,这会儿才把包找回来。”
    “包不重要。”沈南灼嫌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太多无关紧要,自己却也舌头打结,语无伦次,“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他稍稍调整呼吸冷静一下,又问“你现在还在鞭炮厂吗”
    “嗯。”林栀坐在救护车后面,听到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雨衣上,“我在这里等你。”
    我在这里等你。
    沈南灼呼吸微滞“我已经到了,你别挂电话,我这就过来。”
    驱车靠近鞭炮厂,他远远望见救护车不断闪烁的红蓝灯光,夜幕之下,救援人员来来去去,溅在脚边的水花清晰可见。
    前面拉了隔离带,沈南灼靠近不了,将车停在外面。
    记忆与现实重合,他的拼图近在眼前,“砰”地一声关上车门,连伞也忘了撑,戴上帽子就冲进雨中。
    “灼灼。”电话那头的林栀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我今晚看到nz的无人机了。”
    “嗯。”人群熙攘,他四处寻找。
    “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不怎么大,但还挺能喷的。”
    “嗯。”可是检查了好几辆救护车,也没看到自己家的小姑娘。
    “技术部的小哥没有白加班,你也没有白加班。”林栀轻声,“就算离开消防部队,你也仍然在做有意义的事。”
    沈南灼身形微顿,几乎有预感一般地,下一秒,听她说“你现在还喜欢朴树的歌吗,哥哥”
    你别现在睡啊,清醒一点,怎么在火场里你都能睡着
    我没有力气,哥哥唱个歌给我听吧。
    哪有人在火场里唱歌一氧化碳少吸一点算一点,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把嘴闭上
    那出去之后唱给我听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在你书柜上,看到好多朴树的专辑。
    沈南灼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感到无从说起。
    半晌,他哑然“你都想起来了啊,小女孩”
    雨不停下,从身边哗哗坠落。
    林栀深吸一口气,眼眶莫名发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忘了那么多事督导一直跟我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一直做噩梦也没关系,我一直在适应这些情绪,试着让它们成为我的一部分可是我从来就不知道,我”
    “栀栀。”沈南灼脚步微停,远远望见她。他朝她靠近,声线温柔低沉,“来哼个调子吧,就是我欠你的那首猎户星座。”
    林栀微怔,眼中的水汽慢慢散去。
    雨幕潇潇,人潮涌动,头顶仍然有无人机在盘旋。
    隔着无法估量长度的电磁波,她的耳畔传来他的声音,哄诱一般地,清越之中带着点儿哑
    “
    世界在雾中那些人说着来吧就不见了
    从未看清过这一座迷宫所有走错的路口
    那些死去的人停留在夜空为你点起了灯
    有时你乘起风有时你沉没有时午夜有彩虹
    ”
    他的声音宛如蛊惑,林栀被带着,忍不住一起哼。
    她很早很早以前就看过水滴在阳光下折射的颜色,老师讲课时的嘱咐还回旋在耳边,物理色散,七道虹光。
    可她十六岁之后才知道,午夜也是有彩虹的。
    最初在水车里,后来在水枪里,再再后来,盘旋在头顶。
    沈南灼唱完一首歌,刚好到达林栀面前。
    她始终没有找到耳机,一片混乱中,努力将手机贴近耳朵,去听他的声音。
    语音停在最后一秒,她若有所觉,心脏猛跳,忽然抬头望向他。
    目光穿过人潮,周围的雨声与人声突然如水般褪去。
    一眼万年,灵犀一点。
    原来我一直在寻找的,就是这一个瞬间。
    下一秒,林栀张开双臂,朝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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