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光华柔柔地洒在陆家院子里。
    这宅子不甚大, 两进两出, 院中栽种了些抗旱耐寒的树,冷风一吹, 呼飒飒直响。
    四下里黑黢黢的, 只有上房还点着盏豆油小灯。
    陆令容刚刚梳洗了, 天太冷, 她披了件夹袄, 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 从香筒里拈出三枚香,点燃了,插到供奉的佛像前,双手合十,默默念着妙法莲华经来静心。
    扭头看去,她的乳母春娘此时坐在油灯前,腿上放着个针线小簸箕, 专心致志地绣鞋面, 而红蝉正蹲在燃得正旺的炭盆前, 守着火上的铜壶连连打瞌睡。
    丑时的梆子声遥遥传来,陆令容越发烦躁了,锤了下发酸的肩颈, 谁料扯动了脖子上的伤,痛得她差点掉泪。
    自打从登仙台出来后,她就在表哥的别院里养伤。
    那晚, 她佯装上吊,不出所料,表哥果然迁怒到了梅盈袖身上,气急败坏地拉着那姑娘走了,自此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两个人。
    表哥不会杀了梅姑娘吧。
    这几日,她让春娘和红蝉偷偷打听外面的事。
    原来高亦雄那畜生被阉割了,同表哥两人满县城的抓反贼,更要命的是,他们将慈云庵给抄了
    她真的慌了,表哥莫不是知道什么了
    依着他的脾气,若是晓得她是左良傅的人,肯定要找她理论的,但表哥一直没露脸,只是让赵嬷嬷好生照看她,仅此而已。
    正月初三那日,青枝偷偷跑过来,告诉她,说大爷将梅姑娘藏在了城北的义庄,他对梅姑娘真真温柔体贴,每日都要升云酒楼炖血燕给梅姑娘吃,甚至把袁太太的遗物,那支银簪子送给了梅氏
    还记得春娘听见这话,当时就恼了,骂表哥没良心,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她淡淡地笑了笑,劝住了春娘,说什么新人旧人的,嬷嬷越发胡说了,咱们只是亲戚,而梅姑娘可是表哥的未婚妻,他们俩可能以前有点误会,现在看来是解开了,这很好呀。
    面上虽然装的若无其事,可私底下她不知道哭过多少回。
    男人都是好色的,表哥果然靠不住。
    即便她足不出户,也能感觉到曹县变了天。
    譬如这两日,别院时不时有人来闹,说表哥滥杀无辜,还说表哥趁乱折损同行,逼死了福满楼东家
    她这下真的感觉不对劲儿了,表哥估摸着被左良傅设计了,并且被逼到了死胡同里。
    她担心他,昨儿去义庄找他,谁知碰到了百善,百善说曹县乱,大爷送梅姑娘出城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别院的,哭了一路,心真的凉透了。
    这么多年的情谊,竟比不过梅氏一张美人面。
    今儿中午的时候,她刚吃了药,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原来是陈家的大管家陈泰来了。
    陈泰和李良玉是姨丈的心腹,俩人一外一内辅佐姨丈,若非发生大事,这位大管家是不会出面的。
    还记得陈泰说大爷受了伤,让赵嬷嬷、海月和青枝等人赶紧收拾东西回洛阳,脚步快些,今晚去灵溪驿与大爷的车驾会合。
    她担心表哥,便去问了陈泰两句,表哥到底怎么了。
    那位大管家笑了笑,说大爷只是崴了脚而已,表小姐不必担心。
    紧接着,陈泰温和地说记得陆大人的忌日快到了,表小姐怕是要在曹县多待些时日,这样也好,毕竟小姐身上有重孝,不太适合去洛阳瞧大爷和梅姑娘的婚礼。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能怎样,只能让春娘和红蝉收拾行囊,从陈家别院搬回陆家老宅。
    路上,春娘一边哭一边骂,说陈家狗眼看人低,下人竟敢明目张胆地撵起主子了,大爷若是知道这事,饶不了陈泰。咱们也去洛阳,别叫梅氏那小贱人称心如意。
    她听了这话,苦笑了声走得了么怕是表哥一日没成亲洞房,陈家人就一日不叫她离开曹县。
    想着想着,陆令容就掉泪了,痴痴地盯着案桌上摆着的金身观音。
    罢了罢了,左右她也没将终身指望在表哥身上,曹县既然乱成这样,高县令也死了,想必左大人的事做成了,她现在就等着去长安,从此以后,再也不见表哥,再不伤心。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陆令容一惊,赶忙倚着桌角站起来,她紧张地心咚咚直跳,朝前瞧去,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只见夜郎西率先进屋,叫了声好冷,他侧着身子让开条道儿,用折扇将厚重地门帘高高挑起,把左良傅迎了进来。
    陆令容面上一喜,忙要上前见礼,谁知她还没动,就瞧见红蝉奔了过去,那丫头一看见左良傅就掉泪了,就像个受了多大委屈的小媳妇。
    “大人,您可算来了。”
    红蝉睡意全消,颇有些激动,俏脸微红,用手背抹掉眼泪,踮起脚尖想要帮左大人除去大氅,瞧见大人阴沉着脸,没敢动,她从怀里掏出个大红缎底的香囊,双手捧着,轻咬了下唇,委屈道
    “奴日日夜夜牵念着大人,听说曹县最近乱,便帮大人求了道平安符,这个荷包是奴绣的,大人您喝酒了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左良傅冷冷地扫了眼红蝉,目中嫌恶之色甚浓。
    “红蝉”
    陆令容厉声喝了句,并给一旁的春娘使了个眼色,怒道“越发没了规矩,下去。”
    红蝉不依不饶地紧跟着,得亏春娘一边呵斥一边哄,说大人喝了酒,咱们现去小厨房,帮大人做点开胃解酒的小菜,这才将这痴丫头拉走。
    不多时,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没了美人娇娇怯怯的啼哭声,显得有些空荡。
    陆令容尴尬一笑,上前分别给左良傅和夜郎西见礼,道“这丫头睡迷了,言语无状,大人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将两位大人迎入座后,陆令容亲自动手,泡了壶浓浓的毛尖,用开水烫过杯子后,笑着将茶盏端到矮几上,她也没敢坐,就站在原地,偷偷地打量大人。
    夜郎西倒是怡然自得,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折扇。
    而左良傅虽说微笑着喝茶,但眉眼间凝着抹怒和杀意,且身上的酒味太浓,冲得人鼻子难受。
    “大人,好久不见了。”
    陆令容微微福了一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狗官有些不对劲,弄得她心里毛毛的。
    “是啊,好久不见了。”
    左良傅轻抿了口茶,目光落在女孩红肿的脖子上,笑道“小姐近来如何伤好了么”
    “劳大人挂心,小女一切都好。”
    陆令容有些紧张,试探着问“大人的事可还顺利”
    “顺利。”
    左良傅笑着点头,他环顾了圈四周,看着案桌上的那尊观音,双手合十,挑眉一笑“夜深人静,小姐还这样虔诚供奉,菩萨都要感动了。”
    “大人过奖了。”
    陆令容耳朵发烧,怯懦道“听陈府大管家说,表哥崴了脚,回洛阳了”
    话音刚落,夜郎西就笑的喷茶了,扭头,挤眉弄眼地对左良傅说小陈崴脚了,崴了。
    左良傅白了眼夜郎西,唇角亦勾起抹嘲弄的笑。
    他从怀里掏出串佛珠,放到桌上,看着纤弱柔美的陆令容,轻声问“小姐认识这是什么吗”
    “这”
    陆令容往前行了两步,细细打量,登时大惊,这不是竹灯师太常拿着的那串小叶紫檀的佛珠么。听说这些日子捉拿了不少和尚尼姑,难不成师太出事了
    陆令容稳住心神,笑道“瞧着似乎是竹灯师太的佛珠,怎,怎么会在大人这儿,师太可还安好”
    左良傅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抿了口,淡淡道“她圆寂了。”
    “什么”
    陆令容大惊,脚一软,登时瘫坐在地。
    师太这些年一直对她照顾有加,怜惜她双亲皆亡,教她多做接济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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