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这半年也多亏陛下福泽深厚,得神医相助,当年战场上的旧伤当真已调养无碍了吗”

    “徐公放心,我那神医朋友的医术值得信赖,至于我这腿脚只是逃出时不慎跌坏了,有他相助,指日可愈。”

    季沧亭挑挑拣拣地把她这半年在桃西县药庐里养伤的事交代了一二,徐鸣山闻言,不免忆起当年。

    想当年崤关大捷,季沧亭率军突破重围,自关外百里驰援帝都,当时围城的五万匈奴一个都没有活着回到厄兰朵草原上。

    登基之后,内治奸佞、四出炀陵,战场上嘲风旗一展,便宣告此战不败。枪锋所指之处,霸占了三洲六郡的匈奴闻风丧胆,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地威慑天下。

    而现在

    徐鸣山看着眼前虽然依稀带着故人惯有的神态,却仍掩不住心事疲倦的女子,一事感慨万千。

    “老夫愿以残烛之身,助陛下重归龙宇,只是老夫亦不得不问陛下还有重掌天下的心思吗”

    季沧亭余光扫过成钰的衣角,道“成国公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我的答复仍旧不变我愿以最严苛的要求,将那个位置让瑾儿去坐。如果他不可以,我会和当年一样,放弃一切回到那里。”

    她说完这句话,下意识地偏转过目光,而一侧装饰的铜镜里,映出成钰微微皱了一下眉的模样。

    徐鸣山叹道“可皇孙实在过于年幼,羽翼未丰,说实话,老夫并不放心,也不忍让他独自翱翔。”

    季沧亭道“那个时候,我也是少不更事,可没有人允许我后退。”

    哑然半晌,徐鸣山起身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定,老夫无话可说,这便邀集一些宿老,准备一同上京。”

    这也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岐山郡一地,如今是不少朝中引退的老臣择居之地,夫曰大越以礼法教化天下,官场中亦有一个传统,乃是后进的官吏须得择一座师,这些引退的老臣一旦入京,京中那些原来自称学生的晚辈官员,依照规矩必须前来拜见。

    “不过,老夫素来顽固,需得考究考究皇孙。”徐鸣山语气一转,立时一股严师之风自发而现,“诗书礼义云云,有你成渊微教导,老夫自然没资格置喙,便考考皇孙的实务策。”

    季沧亭脸上淡定的笑立时绷不住了,徐鸣山和成钰他叔父成晖,为人严厉古板,一个执掌四海人才云集的国子监,一个执掌世家纨绔聚众的三顾书院,信条是人不死就要往死里学,学不会就淹死在学海里把英魂留下,给季沧亭年幼的心灵造成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又因他们科举时审卷严苛,朱笔下斩落无数才子,名落孙山者漫山遍野,人称孙山二老。

    实务策,顾名思义就是考执政做官的能力,教化民生时要因地制宜,刑狱判案时要有根有据。

    “昨日老夫那女婿说岐山郡衙门里接了桩案子,城郊有一李姓贫户前来报官,说其孙女李婵娘带着其祖母伍氏离家出走,官差搜遍城郊,发现李婵娘带着祖母伍氏在一处尼姑庙里,官差想送他们回家时,李婵娘却语出惊人,叩得满头是血,要为其祖母和离。”

    季沧亭一听,神色便认真起来,好奇道“听起来伍氏年纪不小。”

    “没错,伍氏年届八十,且日前重病昏厥,衙门中为其请了名医,只说药石罔医,活不过这个月。即便如此,李婵娘也坚称若不为伍氏办和离,待伍氏撒手人寰,便也一头撞死在家门里。”

    徐鸣山捋须道,“官差查证之下,说那伍氏十几岁时嫁入李家,六十年来一直受李翁虐打,养了儿子,儿子见父亲恶行,也有样学样,唯有孙女李婵娘待祖母伍氏极好,伍氏重病时,李翁父子为了省一笔药钱,想将伍氏用草席一卷便下葬,李婵娘便带着祖母逃了出来。”

    这事儿只是听着就让人火冒三丈,季沧亭肃容道“若依着我的脾气,打残了丢山里喂狼也不为过,徐公嫉恶如仇,自然不会令那恶父恶子好过。”

    “人间自有律法在,李氏父子伤人之事,老夫自不会轻易相饶,只是这李翁得知老夫要判他们充军后,便咬死不愿与伍氏和离,要她死也做李家的鬼,否则便绝不承认虐妻之事。眼下伍氏时日无多,便交给皇孙,若他有法子令李翁同意和离,那争位之事,老夫便无二话。”

    徐鸣山说完,又道“另外,皇孙审案期间,国公与陛下不可以任何形式插手,让皇孙自行解决便是。老夫这便差人去安排此时,告辞。”

    季沧亭有点虚,问成钰道“你教瑾儿实务策了”

    成钰道“瑾儿还小,执教要有限度,劳逸结合。”

    那就是没有教。

    当皇帝没必要非要把那成千上万条律法一一倒背如流,但是徐公想从这件事里看出储君的心性。

    强权压人使之屈服者,乃暴君。

    以德服人使之屈服者,乃仁君。

    敷衍了事者,乃庸君。

    成钰忽然问道“若是你,当如何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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