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浅草, 以盛名在外的浅草寺为中心扩散的闹市区, 被誉为东京的第一闹市。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了, 我还是第一次到近代化城镇,在山野间过得久了,乍回此处, 心里便生出两三分莫名的归属感了。
    有轨电车在我身边慢慢悠悠地驶过,由于大正年间的工业还不发达, 这些科技造物自然远不及现代社会,不过却已经能让我感到怀念了。
    街道上灯火通明,虽然还没有什么高楼大厦, 街道也显得颇为逼仄,但却已经隐约可以窥见未来百年后此处宛如不夜城一般的盛景了。
    所幸这个年代的人们, 和服与西服混杂, 我和富冈先生这样穿着队服的人混在人群里也并不显得太突兀。
    主要是富冈先生看上去就那一副冷漠镇定的样子, 即便是别人有心质疑,那怀疑不屑的目光一旦触及到他那张颇为俊朗的脸上的时候, 就要消散大半,剩下的两分, 也都要尽散于他的气场中了。
    和我刚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做出的猜测相符,富冈先生的确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在小店用完餐之后, 一路上,我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如果换作旁人,恐怕要觉得尴尬不自在, 但我本来也不太喜欢与人交际,所以这样的沉默,于我而言,反倒是一种意外的享受。
    上一次像这样隐匿在嘈杂的人群中,怀着隐秘而不能广而告之的目标搜寻,且身边有同伴与我共行的日子,似乎已经太遥远了。
    浅草虽然不算特别大,但胜在四通八达,背靠吉原,周围还有公园,人很多,气味很杂,声音也很闹,在这种情况下靠我的听觉和嗅觉是有点难了,想飞檐走壁恐怕会被警署的人抓走,还可能引起人群尖叫,反而吓退了鬼。
    我们俩一开始因为安全而并肩而行,但在这种情况下,未免就有些太浪费时间了。
    因此在经过一个大的十字路口的时候,我和富冈先生几乎同时停了下来,他看了我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飞在夜色里,此时看不见的两只乌鸦。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便用那双蓝色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便立刻左转,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我一个人孤身站在这个路口好一会儿,尝试仔细感知风的走向,但城市里的风总是因为密集的人潮和建筑被分割的乱七八糟,我又只是五感稍微敏锐几分,还没到能在这种情况下单凭气味找出鬼的方向的地步,所以最终也只嗅得满鼻腔的香水味罢了。
    那么,随便选一个,就右
    在身后传来响动的时候,我的手立刻摸上了被羽织盖住的日轮刀的刀柄。
    可没有闻到鬼的味道,也没有感觉到危险,
    思考终于慢上一分做出了推断,确定了来者无害之后,我转过身,将差点撞在我身上,险些摔倒的小姑娘伸手扶住。
    在这样的城镇之中,碰碰撞撞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这里,在这个时代,一个人的穿着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家世,我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三四岁左右,路还没会走稳,身上的衣服却应该已经是最时尚的的那一版了。
    有钱人家。
    我曾出身于这样的家庭,也深知天底下没几个人能逃脱金钱的腐蚀,这种人往往都会戴上一副面具,比我腰间的面具要真,比我腰间的面具更让人戒备。
    不管她父母的为人怎么样,但这种家庭的长辈,大多都是很会讲话,也很喜欢讲话的,他们惯会弯弯绕绕,把一句话说的九曲,就连道歉感激都要试探对方是否有所图谋。
    我不喜欢,我一向讨厌,现如今,我看着这个小姑娘,一想到马上要面对她的父母做无谓的客套浪费找鬼的时间,我就头疼。
    所以我确定她站稳之后,便收回了手,正欲在急匆匆呼唤着女儿名字走向这边的女士到来之前率先离开的时候,我顿住了,因为我好像隐约嗅到了
    可周遭的风向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从我的背后吹来了一阵狂风,我的羽织和脸颊旁的碎发被吹得向前飞,所有的气味全部被打散,香水味也好,什么也好,全都没有了,只余下干净得不行的空气。
    然后风渐渐止息,但却还在小范围的吹拂,所有气味再度乱成一团,不知从哪来,不知道哪去,一切的线索湮灭在了风里。
    我也因此顿在了原地。
    我的身躯为面前的小姑娘挡住了之前的那一阵怪风,踩着高跟穿着洋裙的妙龄女士终于小跑到我的面前,口中对小姑娘说着些什么不轻不重地嗔怪话,然后一把抱起了她。
    女子身上的香味很浓,而且连我这样不喜欢香水的人似乎也曾闻到过,并感到熟悉,所以大概是那种能流传百年的经典香,便坐实了她富贵的身份。
    “抱歉,我们家的雀子不听话乱跑,给您带来麻烦了。”她看着我,却也好像在打量我,我把手臂微微侧到身前,以羽织宽大的袖子挡住自己腰间日轮刀透出的轮廓。
    如果被她看见我随身带刀的话,一定又会牵扯出一系列麻烦,在这种被炎柱大人寄托着期待的情况下,我并不希望横生事端,因此只想尽早脱身。
    “没关”
    “丽小姐,发生什么了吗”
    我将视线投向被称为丽小姐的富贵女士身后的,打断我的话的男人身上,对方有着腥红的眼睛,像是是干涸的血泊。
    仅让我被注视着就感觉不适和厌恶,仿佛被深渊凝视,所有粘稠的恶意都在此时涌来,这股恶意甚至好似能捕捉风,伸出无数只手把我往下拖。
    我是一个体会过无数恶意的人,因而总能对这种在阴暗面生长出的气势分外敏感,在有幸加入猎犬之前,我曾经有过一段不太成功的卧底生涯,不过我这种人,做刺客显然要比做卧底更擅长。
    我面对过不少该死的,或者不该死的人,虽然其中不少都没杀过人,但脚下却都踩着尸山血海,政客和阴谋家往往比任何一个武斗派都让人感到厌恶,但这个人,显然比他们加起来都要让我汗毛倒竖。
    我几乎想要下意识地想要拔刀相向,可我的四周又起了风,柔和的吹拂过我的面颊,安抚下我一切的不适。
    我能感受到身前女士身上的香气似乎在这风的推动下一股脑的全都涌进了鼻腔,让我除了橙花和茉莉的味道以外什么都闻不到。
    我最终放下了几乎要摸上刀柄的手,看向他。
    我身前抱着孩子的女士也看向他,张口说些什么,声音很好听,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无心去听。
    这个男人穿着黑色的,金丝做装饰的西装,头上戴着白底黑纹的礼帽,是大正年间上流社会男士的常见穿着,很显然,他是我面前女士的丈夫,那个小姑娘的父亲。
    他似乎本来意欲走近我,但却最终停在了那里,离我十米不到的距离,如果他是鬼,我只要一个纵身就能上去砍掉他的头。
    在人群之中,唯有风呼六是最为合适的,动静不大,不会伤到人,血液虽然会四溅,但无伤大雅。
    那我现在为什么还没有行动
    因为我并不是个完全信赖直觉的人,我的直觉有的时候会出错,我知道他是个危险人物,但风声传来他稳健的和常人无异的心跳,鼻腔里充斥着人类的味道。
    我一开始只以为是因为乱风,所以鬼的味道被打散了,没有传来。
    可我等了一会儿,风虽然没有止息,但这短短一段路程,人就近在眼前,这么久的时间,如果他是鬼,我不可能闻不到鬼的味道。
    可我就是没有闻见。
    那么,他就只能是个正常人。
    一个能让我这样杀过无数鬼的人害怕的正常人怎么可能这正常吗
    我的直觉在叫嚣着,我现在想拔腿就跑,我也想举刀而向。
    我不相信他是一个无辜的人,但事实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我的眼前。
    被称为丽小姐的女士转过头,她怀里的小女孩也正在看我,多么懵懂无知,女士的眼神警惕而疑惑,显然把我当成了想要闹事或者趁机讹上一笔的人。
    风在推着我向后走,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绝对不该离开。
    “这位小姐,你还有什么事吗”那位女子犹犹豫豫地说着,一阵风吹过,好巧不巧吹起我腰间的羽织,尽管我有意回护,却也让她窥见日轮刀的边缘,于是她便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我深知不能再于此处久留,否则浅草区阵仗颇大的警署就会打乱所有的搜查计划,拖累我,也拖累富冈先生。
    而且我此番前来只为杀鬼,面前这个人既然没有鬼的味道,我也没必要纠缠不休。
    我后退一步,在她叫出声之前,立刻隐入了人群之中。
    在后半夜,我终于寻到了一只游离在浅草寺外的一只鬼,实力不俗,但并不是上弦,似乎连血鬼术都不会用。
    为了不惊扰寺院里的人,给我自己带来麻烦,我不得不挑选范围小,对周围环境影响不大的招式来对抗它,在缠斗十几招之后,我还是用暴风眼改砍下了他的头。
    青色的,闪着寒芒的日轮刀缓缓收入刀鞘的时候,富冈先生才跟着传递消息的惠比寿姗姗来迟,在看见地上正缓缓化灰的鬼的尸体的时候,他颇为疑惑地歪了歪头。
    “并不是下弦。”我颇为遗憾地说道。
    遗憾是真的,十二鬼月的消息往往很难寻觅,这一次是假的,下一次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我不可能靠自创呼吸法成为柱,想要晋升,只能靠斩杀十二鬼月。
    富冈先生看着我,又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化成灰烬的鬼,最终望向了在天空飞舞着的,他自己的乌鸦,海一样蓝的眼睛里映着月光,月色为他投下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他抿了抿唇,说出了他和我这次见面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稳,但是话却不那么让人喜欢。
    “如果他是,那么凭你也做不到。”
    我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意思说是,我的水平并不足以斩杀下弦吗
    这是我第二次从柱的口中听到否定,而且还是不同的人,比上一次更让我不满的是,这一次,他甚至没有说出原因。
    这位颇为冷漠的水柱大人显然并没有等我再问出问题的耐心,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我,只一个飞跃,踏上浅草寺的屋檐,异色的羽织飞扬,几个纵身,就这样消失在了夜色里。
    徒留我站在原地,风吹动还没长出多少叶子的枝丫,惊醒还在思索的我。
    我深吸了几口气,握着刀柄,和水柱选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这桩任务最终就这样,以一个颇为隆重的开头,得到了这样一个有些滑稽且索然无味的结局。
    在离开浅草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在又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脸。
    他不是鬼,我的嗅觉不会骗我,我是如此的笃定这个事实。
    也正因如此,我只能把他归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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