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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泉宫多栽竹, 时值冬尽春初, 返青的绿意沾染了几分萧索悲戚,楚元昭携黛玉缓步而入。
    他应该感到痛苦的, 穷尽所能再也见不到那个用性命保护他的女人,十余年间, 偶然梦徊, 梦魂回归这所宫殿, 依稀是昔年模样, 一景一致, 一草一木,皆如昨。
    窗下的笼阁中,尽情歌唱的各色鸟雀,母后在书房看书, 间或处理宫务,三皇兄匆匆跑来, 精致的眉眼间,捉弄人得逞后的洋洋得意, 大皇兄少年老成, 背着手, 一本正经。
    宫人呈上点心,母后一面批评三皇兄,一面喂他吃点心,拿锦帕替他擦拭嘴角,凤目流转间, 殷殷温柔。
    服侍三皇兄的小太监被嬷嬷罚在廊檐下跪着,不过一刻钟,嬷嬷便令他们起身。
    沉淀于识海的记忆,总在特定的几个时日,令人入梦,迷人心智,惊人心神,令人流连忘返,沉湎其中,唯愿长入梦魂中,再不复清醒。
    但梦终究是梦,所谓的罪魁伏诛,尽数身死,并不能令梦元昭感到快意,只是令他感到疲惫与麻木。
    纵使杀光天下人,又能如何呢逝去的人再也不会归来,昔年往事也只是往事,眷恋亦只是徒劳
    但每个人的心底,总是要怀有一丝眷恋与思念,否则,便失去了生而为人的意义。
    楚元昭本以为踏入这座幼年成长的宫殿,会令他心潮起伏,精神恍惚,当推开门的一刹,心中甚至有隐晦的期盼,那个眉目冷峻的女子,打开门,便可以见到。
    清醒的理智,却否决了这丝期盼,楚元昭无声一叹,真正到了这一天,他比想象中的要坦然。
    楚元昭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柔夷,对黛玉微微一笑,大概是因为小姑娘一直都在他身边,至少,这个世上还有人陪伴他,以诚待他,永远不会辜负他。
    溺水之人,会下意识的人抓住一根朽木,楚元昭不信救赎的煽情之语,人活着,最相信的应该是自已,难道不是么
    唯有信已,方能爱人,黛玉握住了楚元昭推门的手腕,轻声唤了句“哥哥。”
    楚元昭一笑,摇了摇头,温声道“无事的,我带你看看我幼年长大的地方。”
    映入眼帘,门后一片荒芜,殿内一丝不苟,干净明亮,花草盆景,许是晨起才浇过水,地面石阶上,却无半点泥浆,略显陈旧的白玉石砖,一尘不染。
    楚元昭怔了怔,牵黛玉走到梧桐树下,梧桐新叶已现,日光透过荫绿的树叶,肆意挥洒。
    古树有灵,许是见故人归,无风摇曳,簌簌作响,楚元昭摩挲着树身碗大的疤痕,眸中掠过一抹怀念,慢慢道“那时我才记事,不过两岁,由宫人们哄着走路,母后和大皇兄下棋,三皇兄棋艺不平,却喜欢当夫子,在旁喋喋不休,皇兄打趣他,为他讲了几个下棋的典故,本意是要教他观棋不语方为君子的,他却只记住了烂柯一梦的砍柴,拿了把斧头,定要砍了这棵古树,学人砍柴,母后大怒,罚他跪了两个时辰。”
    楚元昭唇畔笑意若隐若现,大皇兄心疼三皇兄,嬷嬷也不忍三皇兄受罚,膝上绑了厚厚的软垫,又有宫人送茶打扇,大皇兄帮忙打掩护,不过跪了半个时辰便罢了,只是,母后却未放过三皇兄,晨起令他拎小木桶打水,足足打了一个月。
    想起三皇兄摇摇摆摆,又咬牙不肯服输的倔强性子,令楚元昭眉眼间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摇曳凌乱的光影,愈发衬得他黑白分明的瞳孔光华无限,犹如晶莹珍珠流淌的皎皎之泽。
    黛玉仰头问“哥哥,你难过吗”清澈如水的眸中满是关切。
    楚元昭摇了摇头,拂去黛玉肩膀的落叶,含笑道“不,未来之时一直犹豫,心中倍觉忐忑,来了后,反而觉得平静,宋诗说近乡情怯,我也会胆怯,也会畏惧,但所有的一切早就过去了。”
    “那陛下呢会令哥哥释怀吗”黛玉踌躇许久,还是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楚元昭笑意微敛,淡淡道“初离宫时,我曾天真的奢望,母后会平安无事,或许不知哪一日,我便回到了宫中,在母后膝下,但很快,我便发现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父皇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他贵为天子,对于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和他的缘份,不过如此,天家的父子,自来缘法寡淡。”
    楚元昭抚着黛玉的眉心,温柔的眸光,似要将微蹙的肌骨抚平,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又似在远处传来,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所谓遗憾,便是令人时刻耿耿于怀,永世不得释怀的存在,还好,我早过了心怀期待的年岁,不会觉得失望。”
    黛玉呐呐自语“此心安处即吾家。”话音落地,方察觉自个说了什么,小脸红透,窘迫的摆手替自个分辩。
    “哥哥,我是说你的心境,不是说我。”见黛玉紧张,楚元昭勾了勾嘴角“常羡人间琢玉郎”
    黛玉脸更红了,手无足措,支支吾吾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元昭见她害羞,大乐,牵起黛玉的手,向后院走去,阶柳庭花,柳亸莺娇,斗色争研,景泉宫为后宫之道,居住的几代皇后皆非等闲人物,宫内的景致,自非等闲,一草一木,天然雕饰,质朴风流,别有意趣。
    穿过曲廊,便是一处小巧庭院,墙角两挂秋千,架上爬满藤萝,枝头开着芬香四溢的奇珍异朵,旁有小亭,亭内石桌上摆着几尊泥人,捏得甚是拙裂,亭外挂着两盏岁岁如意的花灯,灯上的花纸已褪去浮色,唯有岁月斑驳,昭示着时光的流逝。
    楚元昭一叹,黛玉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心情沉重,小声说“哥哥,我累了,下次再来吧。”
    楚元昭摸了摸她的头,也好,旧时故地,多看无益,徒增伤感。
    楚元昭牵着黛玉回了清宁宫,注视着黛玉上了马车,立在原地静静的看了一会,方转身回了宫中。
    论理,楚元昭该移宫的,但眼下,宫内宫外,楚元昭最大,他未提及迁宫之事,内务司也不敢催着他搬家。
    再者新君即位,自有章例,举行过新君登基大典后,楚元昭才是名正言顺的帝王,配享太和宫、正德殿。
    此刻,宫内最炙热可热的人是谁自然是清宁宫管事统领王全安,王公公,王全安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若不是这会子时机不全适,他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老子居然熬出头了,老天爷您有眼呐。
    王全安抱着自个的大宝贝,狠狠亲了两口,兴奋的全身颤抖,心中砰呯直跳,面上却一本正经,沉着脸,不敢泄露分毫。
    当年被排挤,被打压的郁结之意,一朝散尽,无影无踪,什么叫狗屎运,大概说的就是自个吧。
    用尽心机,耍尽手段,却最后功亏一篑,被李福那厮抢了风头,派遣出京,划为流落在民间的五皇子一系,哪怕早有准备,知道迟早有一日,五皇子会君临天下,但当这一刻真的来到时,王全安仍然难以控制心头的热血沸腾。
    激动归激动,王全安毕竟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并不敢掉以轻心,放纵自个,只是把自个关屋子里悄眯眯的放纵了自个一会,再出来时,还是面无表情的王统领。
    乐极生悲这种事,王全安没见过,也听说过,阴沟里翻船的人并不罕见。
    但是,没想到,这个翻船来得还挺快,楚元昭不喜见人,宫内一应事务皆由王全安打点,各处并不敢怠慢,管事的都来了,也只能他这个清宁宫管事出面接待。
    寿安宫的柳嬷嬷亲来回,太后娘娘听闻陛下过身病得愈发重了,楚元昭正在听礼部尚书禀报帝王大行一干琐事。
    王全安在外回过,见宫人摆手,便知殿下此刻不得闲,但寿安宫不比他处,过几日,便是太皇太后了,王全安便随着柳嬷嬷走了一遭。
    离着寿安宫越近,王全安忽然觉得心里不踏实,这周围太安静了,一路走来,就见了两个脚步匆匆的人,虽是帝王大行,宫人不敢随意走动,但是人就要吃喝拉撒,后宫的妃嫔娘娘,太妃,公主,小皇子也有几位,怎么
    王全安脚下迟疑,柳嬷嬷神情如常,侧头扫了眼,耳后忽有劲风闪过,王全安眼前一黑,心道不好,人已瘫软在地,王全安最后一个念头是,吾命休矣
    天子崩逝,举国皆哀,往日繁华的京城街道,人流散去,京城内外的百姓,自有见识,唯恐冲撞或冒犯了贵人,多生事端,家家户户闭门安坐,并不肯轻易出门,纵是往日孩童稚子,亦被家人拘着,不敢在街上嬉戏耍闹,无论是王公贵族,或平民百姓,都是如此。
    这样的满城祥和,令宁首辅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诡异,仿佛平静无波的水面下积聚着波涛汹涌,蓄势待发。
    宁首辅忧心忡忡,按不住心头的焦虑,忽又听说次子不在府中,心中咯噔了一下,换了朝服,命人传来车马,匆匆进宫。
    宁首辅到的快,楚元昭解决的更快,宁首辅并一干朝臣勋贵赶到时,正德殿内已尘埃落定。
    但让宁首辅惊讶的是,那位容貌俊美,身姿瘦削,却丝毫不掩其杀伐之气的年轻人,本应该坐镇秦川的韩家主,韩雅意。
    他站在楚元昭身侧,两人容貌气质截然不同,眉眼间却有三分相似,殿内显然发生过一场屠杀,血迹满地,为首之人正是幽禁于府中的七皇子,身后是各家参与谋反的勋贵子弟。
    宁首辅定睛望去,满面仓皇的小儿子,何家,方家余孽,宗室子,南安王府一干人等数十人。
    宁首辅苦笑,跪地请罪,七皇子犹在叫嚣,脸色狰狞“我不服,除了出身,我就不信我哪点不如你。”
    楚元昭连个眼神都没给过他,曲指微点,七皇子人头落地,身后人等求饶不迭。
    宁首辅看着面无血色的小儿子,满心颓败,老泪纵横“老二,你糊涂啊。”
    “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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